一頭老虎在裡面沉睡。
——這是雷義進入牢房時的感覺。
地底的空氣很冷。
石壁與鐵栅結着水珠。
這兒不完全在地底——正對鐵門那牆壁上方有個小窗口。
冬晨的陽光透過發鏽的鐵枝射下來。
那窗外面就是荒墳吧,雷義心想。
從外面是永遠無法窺視這牢房的——裡頭永遠比外面黑暗。
牢房打掃得異常潔淨,擺放着桌椅與杯碗。
左面牆壁立着一個塞滿了賬簿和卷宗的大書架。
放在角落那張床很軟,上面放着折疊整齊的棉被跟寝具。
于潤生坐在床上。
身上披着那塊巨大的虎皮。
認識于潤生也有五、六年了,雷義回想。
他記不起于潤生的樣子有哪兒改變了。
除了蓋在唇上那修得很美的短髭。
髭須令他的臉變得更令人難忘——五官的輪廊仿佛都變得深刻了。
三十二歲的于潤生看起來像三十二歲,而且是很好看的三十二歲。
包裹着虎紋的身體,周圍飄浮着淡淡的霧,乍看仿佛發出熱氣一樣。
牢房裡再沒有其他人。
沒有任何護衛。
雷義知道于潤生在大牢裡絕對安全。
于潤生就是透過雷義結識大牢管事田又青。
在于潤生的協助下,大牢裡的“鬥角”賭博業務擴展到牢房以外。
喜歡新鮮事物的漂城人對這種刺激的賭博方式有莫大興趣——把金錢押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比押在骰子上有趣多了。
有錢人則更有興趣臨場觀看那殘忍的搏鬥。
有的甚至開始提議自己豢養拳手參加。
田又青的财富因此一下子暴漲了好幾倍。
他親切地稱呼于潤生作“老哥”。
“坐。
”于潤生擺擺手。
那聲音跟神情裡再沒有過去那種尊重。
雷義已經習慣了。
他坐在椅子上。
“滕翊那邊怎樣?”于潤生馬上便問。
沒有半句寒暄客套。
“已決定了。
下個月就辭官。
”雷義回答時也毫無表情。
“他跟查嵩關系如何?”
“很好。
他知道查嵩不少事情,可是他說要走時,查嵩沒有多挽留。
那就是說查知事對這老頭很放心。
”
于潤生沉默了一會兒。
“我會送滕翊一份禮。
你自己也送一份。
其他的我會替你打點。
安心準備當總巡檢吧。
多找查嵩談談話,吃個飯之類——他不答應也不打緊。
讓他對你安心便可以。
你們以後共事的機會多着。
”
“可是以你跟查嵩的關系……他不可能讓我坐上那位置。
”
“那個我會解決。
”
于潤生說完便揮揮手。
雷義站起來,轉身面向鐵門。
沒有什麼不甘心的餘地,他想。
今天的他不過是另一個渎職的役頭,而且有了不願失去的家人,他已經沒有資格跟于潤生并肩說話了。
他不過是于潤生手上另一件資産。
而資産是可以随時交換和買賣的。
——他甚至沒有跟我談金牙蒲川。
有的時候他會懷念從前的自己,然後讨厭現在的自己,然後開始喝酒,其時隻有香苗的臉可以安慰他。
“你家人好嗎?”于潤生忽然又在背後問。
“還好。
”雷義點點頭。
于潤生沒有再說話。
雷義等了一會,便敲門示意葉毅來開門。
——雷義始終不知道:他遇上香苗跟她的兩個孩子,全是于潤生安排的。
“小四你覺得嗎?漂城好像已經變得太小了……”
于潤生這句話仍在齊楚腦海中響着。
離開大牢後,齊楚到了破石裡的倉庫“老巢”看一看。
他大概每隔三、五天都會親自點算存貨一次。
這當然不是真的必要——要認真點算整個倉庫的貨物,最少也得花上一個上午。
他隻是要讓倉庫的部下看見自己出現。
讓他們知道:齊四爺随時從背後看看你幹得怎麼樣。
他知道在“大樹堂”衆兄弟心目中的齊四爺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也明白,永遠隻有像龍拜跟狄斌那種戰将,才能真正獲得這群人的崇拜。
他不在乎。
即使他知道有的部下甚至讨厭他。
他知道在一個成功的組織裡,總得有一、兩個讓人讨厭的人,負責所有讓人讨厭的工作。
他想起剛才碰見狄斌的情形。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