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八年了。
一想起那個刺殺的黑夜,狄斌的背脊又滲出汗珠來——是恐懼的神經反射。
戰場上那個夜晚,于隊目的眼睛異采流漾,權力欲的瞳光鎮住了步弓手狄斌的恐怖感。
現在這種瞳光又再閃現了。
于潤生似乎想掩藏它,但是不可能騙得過他的六弟。
每一次看見這種眼神之後就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每一次狄斌都記得。
每一次刺殺,每次奪取更大的财富與權力,每一次澎湃湧上腦袋的恐懼,每一次戰勝恐懼後的快感。
于潤生腹中必定藏着某種計劃。
那眼神已經證實了。
可是狄斌看不透——盡管今天漂城的一切形勢他熟知如自己的掌紋。
他想象不到,金牙蒲川與首都“豐義隆”可以有怎樣的關系?
可是他不會問。
他知道于潤生自有隐瞞的理由。
“大樹堂”的組織制度這幾年來完全成形了。
安排一切崗位與權責,對于潤生來說就像呼吸一般自然。
于潤生的意志可以迅速傳達到“大樹堂”每一個角落。
各種生意的運作也都熟練掌握了。
其實并沒有什麼難度。
隻要有拳頭和刀子在背後支持,任何生意也穩賺不賠。
可是這一切對狄斌都不重要。
在他眼中,“大樹堂”就是他們六兄弟——包括死去的葛元升。
——而老大卻有不能告訴我的事情……
于潤生握住狄斌放在桌上的手掌。
那突然的肉體接觸令狄斌愕然。
縱是過命的兄弟,狄斌很少跟他們握手與擁抱。
于潤生的眼神變得柔和。
那異采隐去了。
“白豆,我明白你在擔心什麼。
我也知道你在懊惱。
可是我知道,我可以完全信任你。
我知道你永遠不會懷疑我。
即使我叫你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即使我有許多事情不對你說。
”
“老大放心吧……我沒有……”狄斌臉頰通紅,急欲轉換話題。
“剛才我探望過嫂嫂,她很好。
要不要多派一些人到你家?或者送嫂嫂出城外靜養?”
于潤生搖搖頭。
“一切照常就可以。
”
又是這樣的反應。
狄斌猜出了一些端倪。
每當一頭老虎快将撲向獵物時,總是仔細調整自己的呼吸與步履,避免擾亂山林的甯靜……可是對付金牙蒲川這種家夥有必要這樣嗎?先發制人豈非更直截了當?難道對手不是金牙?然而除了他,“大樹堂”在漂城還有其他的敵人嗎?……
“你看看。
”于潤生指向牆壁前那書架。
那一排排的卷宗和賬簿,就是“大樹堂”累積至今的一切财富與權力。
“我想,京都‘豐義隆’總行必定也有一個像這樣的房間。
不知道那兒的卷宗數量是這裡的多少倍?”
瞧着于潤生的表情,狄斌明白了他為何要住在這個牢房裡。
于潤生正在享受一種他人無法理解或形容的東西,也許連他自己無法解釋那東西是什麼,他亦懶得向别人解釋,所以他甯可獨自一人。
狄斌又想起鐮首。
自從那次旅行回來以後,幾年來鐮首完全改變了。
直覺告訴狄斌,鐮首在那趟旅程中遇上一次很大的沖擊。
那也許同樣是無法解釋的東西。
所以鐮首從來沒有說。
“老大……五哥不能再這樣子……你有跟他談過嗎?你可以勸勸他嗎?世上隻有你一個人能夠讓他聽話。
”
“是嗎?”于潤生微笑,滿有深意地凝視狄斌的眼睛。
“真的隻有我一個?”
狄斌把紅透的臉别過去。
“白豆,還記得四年前你攻打‘大屠房’時的心情嗎?”
狄斌記得。
那夜在胸中沸騰的熱血,至今還未冷卻。
那一夜,他靈魂深處某一個“我”蘇醒了。
那個“我”成為了當今黑道的“猛虎”狄六爺。
“世上有種答案是别人無法告訴你的。
隻有靠你自己領悟。
這個道理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
現在是讓他去體驗的時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