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跟你說過,把我幾個标緻的舊姊妹帶給你相一相……”
婊子。
狄斌馬上又把腦海中這兩字抹去。
他不容許自己對二哥有半點不敬,盡管隻是在腦袋裡想一想,盡管龍老二在外面還有許多女人。
他挾一個肉餃子塞進自己嘴裡。
“你這種婆娘,也隻有我家孩子才受得了。
”龍老媽半帶玩笑地說。
龍老媽是半個胡人,膚色比李蘭的橄榄色還深一些。
狄斌第一次看見她,才知道龍拜那豪爽的笑聲原來遺傳自母親。
她對兒子娶了個妓女并沒有介意。
有一次她曾跟狄斌悄悄說:“隻要她能生孩子就好。
”不過幾年下來龍拜還是沒能當成父親。
龍媽媽常常看着于潤生家裡那些孩子說:“該生的生不了,不該生的卻生了這一大堆。
”
幾個孩子早吃飽了,圍着飯桌團團轉。
李蘭抓住黑子,拿布巾替他抹去嘴角黏着的糯米粒。
她輕輕把黑子抱在懷裡,又撫撫自己的肚皮。
“這孩子真好運氣,還沒出世就有這許多哥哥姊姊等着陪他玩。
”
黑子臉貼在李蘭胸前,眼睛又瞧着狄斌。
那小小的腦袋中想着什麼,狄斌不知道。
他再次撫摸那佛像護符。
傭婦把碗盤收拾了。
狄斌吩咐田阿火三人先回前廳等着,然後陪李蘭走到後院。
“叔叔,我的二哥什麼時候回來?”馮媚在門前一把拉住狄斌。
他沉默了一會兒。
龍爺一向由老大直接命令,負責押運“特别”的私貨,狄斌并不知道詳情。
他隻好把一個大概的日期告訴她。
馮媚瞧着他倆走往後院,露出神秘的暗笑。
她懷疑狄老六對大嫂有點暧昧,否則這家夥怎麼連女人都沒有一個?說不定嫂嫂肚子裡的……
好不容易終于隻剩下他們兩人——不,還有抱在狄斌臂彎上的黑子。
李蘭低頭看着她在後院劃出來的一小塊田地,看看田裡種的瓜果有沒有給凍壞了。
“叔叔,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黑子的鼻涕又流下來,這次沾到狄斌的白棉袍領口上。
他沒有理會,還用手替黑子擦鼻子。
“大夫說過什麼時候要生嗎?”
“大概還有兩個月吧。
”李蘭左手撐着腰肢,右掌感受着肚皮底下胎兒的蠢動。
先前那笑容又出現了。
狄斌把黑子抱緊。
這麼一個小生命就在自己懷裡。
另一個又将來臨……
——我願意用生命保護這一切。
“嫂嫂,你别怪老大,這種時候還不在家……”
“我已經習慣了。
”李蘭的心在那麼一瞬間,飛回城外老家那倉庫的某個上午裡。
陽光曬過的幹草堆很是溫暖。
還沒有成為她丈夫的于潤生赤裸躺在她身旁,默默凝視倉庫的屋頂……
“潤生他也好久沒有這樣子了。
每次他有要緊的事情,總愛獨個去想一想,身旁的人他都好像看不見了……叔叔别擔心,我沒惱他。
我怎麼能惱他?”
李蘭垂頭看着肚子,仿佛在跟未出生的孩子輕聲說話:“他說:‘我們小時候沒有的東西,這孩子都會有;我們從前看過的許多不想看的東西,他一生都不會看見。
’”
于潤生的話從他妻子口中說出來,狄斌覺得格外有一種特殊的安慰感。
“倒是你啊,六叔叔。
”李蘭看着狄斌臂彎裡的黑子,眼中看見的仿佛是孩子的父親。
“你還在惱五叔叔?”
狄斌把臉别過去,沒敢直視她——他怕給她看見自己的表情。
“我……沒什麼好惱的。
他喜歡怎樣過活是他自己的事。
老大也許比我還要失望吧?”
李蘭搖搖頭。
“不會的。
幾個兄弟裡,潤生就特别疼你跟五叔叔。
你也知道的。
”
“就是疼他,看見他現在這樣子才更失望……”狄斌不想再說下去,他垂首逗着懷裡的黑子玩耍。
“你這小家夥叫黑子嗎?”狄斌跟孩子額頭互相貼着。
“人家叫我白豆。
我們剛好湊個一對兒呢。
”
在近距離裡狄斌又看見那孩子的眼神,真的像極了他爹。
——二十六年後,這兩個年齡剛巧也相距二十六年的男人手握白刃對峙時,狄斌看見的也是同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