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侬猜抛去匕首,雙掌伸往馬吉背項中央一扳——
呈各種角度扭絞盤結的紅白肌肉在陽光下抖動,肌紋上滲滿針刺般的小血珠;白森森的脊梁隐現,有如半沉在血海中的一條破船殘骸……
被剝離骨肉的兩大片皮膚往橫攤開,好像一雙被烈日曬得枯幹的翅膀;散在腰下被切成條狀的腿肉則看似雀尾的羽毛。
馬吉軟癱地上的身體有如一隻飛翔往死亡世界的大怪鳥。
“呀——殺了我——喔啊——我想死——求——”馬吉終于恢複意識,有如一隻溺水的蟑螂般劇烈掙紮。
“求你——死——喔呀——死——操——死——死啊——我——死——”
侬猜在旁冷冷看着。
馬光乾翻滾仰倒地上,反綁背後的手指緊抓住草與泥土。
他的腦中一片混沌。
侬猜手握腰間長彎刀的柄子。
他随時準備把馬吉的頭割下來。
可是他想再等一會兒。
他要讓羅孟族人們記得這慘叫聲。
這是他擔任族長的首次祭禮,是他權威的基石。
鼓聲漸急。
逾百羅孟族戰士高舉兵刃,狂亂呼叫。
他們是山的兒子。
他們隻尊敬、崇拜強者。
敵人的慘叫是強者的證據。
馬吉已無法思考。
隻有一個思念他仍緊緊抓住——死。
他渴求死。
沒有盡頭的肉體痛苦,比絕望更絕望。
東面山頭傳來一股尖嘯般的破風聲,劃破了戰士的歡叫與祭物的慘呼。
侬猜龐然的身軀翻跳開去。
當他在草地上踏穩時,才發現馬吉已停止了一切掙紮與蠕動。
一柄長長的鐵矛貫穿了馬吉的心髒,把飛鳥狀的死體狠狠釘在地上。
當鐮首與刺蔓緩緩策騎進入黎哈盆地中央時,侬猜早已脫去了七彩鳥羽縫制的祭司衣袍,露出肌肉豐滿如鋼鐵的身體,拔出了腰間長彎刀,跨上高駿的坐騎,擺出沖鋒砍擊的姿态。
羅孟族戰士聚攏在侬猜身後。
有的也騎到馬背上,提着彎刀、戰斧、尖矛與弓箭。
面對這個破壞祭禮的不速之客,他們眼中充滿憎惡。
族裡許多婦女與小孩也聚集在外。
祭典被打斷是過去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那是否意味着不祥?還是侬猜不适合當族長?……
鐮首赤手空拳面對羅孟族戰陣,臉上毫無恐懼之色。
但他心裡卻在吃驚:敵陣最前頭那個臉容英挺的男人,竟然比自己還要高壯許多。
侬猜戟刀指向坐在鐮首身前的刺蔓,以土語喝問。
他的眼睛裡充滿血絲。
刺蔓竟跟“平地人”親密坐在同一匹馬上。
族長有權娶任何其他氏族的成年女子為妻,而侬猜正急切等待刺蔓滿十五歲及進行成人之禮。
刺蔓靈活地從馬背跳起,像貓般竄爬到鐮首後面,雙腿挾在他肩頸上。
她伸手取下鐮首的頭巾,撥開他額前的頭發。
那黑色胎記展現在羅孟族衆人眼前。
“帕日喃!”刺蔓高呼。
群衆發出哄動的聲音。
人頭如浪聳動,接耳交談。
幾個老婦呼叫着跪倒在地上,口中大聲吟誦神秘的古語,哭着向鐮首低頭朝拜。
站立在前排的人驚恐地後退,後排的卻又想趨前觀看,亂作一團。
侬猜身後的戰士們,有的也悄悄把兵器收起來,其他則顯得異常緊張。
釘着馬吉屍身的長矛就插在侬猜與鐮首之間。
鐮首的坐騎仍在緩緩前行,侬猜卻沒有阻止。
他握住彎刀的手臂因憤怒而顫抖。
鐮首沒有瞧向卧倒在一旁的馬光乾。
此刻他隻想把這個好心腸的老頭帶走。
他不敢讓羅孟族人知道他和馬光乾是朋友。
鐮首鎮靜地直視面前的巨大男人。
侬猜高舉彎刀。
“桑摩哇!”他把彎刀刃尖指向鐮首,另一隻手掌在自己頸項上迅速劃過。
“瓜刺伊多帕日喃桑卡哇!”
鐮首聽不懂他說的話,卻明白他的意思:他要在衆人面前斬下我的頭顱!
鐮首明白,因為他在侬猜的眼睛裡隻看見一種欲念。
這種欲念他很熟悉。
他在漂城裡也曾許多次放縱這種欲念。
鐮首的手掌搭在倒插的矛杆上。
侬猜伸出舌頭舐舐上唇。
身後再次響起鼓聲。
與剛才祭典的不同,此刻的鼓樂節奏急促,令人心脈贲張。
鐮首左手伸向頸旁,拍拍刺蔓的大腿。
刺蔓輕輕自他身上爬下來,跳到馬旁。
她以迷茫的眼神仰視鐮首。
她的下體仍留有他後頸的餘溫。
他揮手示意她退開。
侬猜配合着鼓聲呼吸,雙肩應和拍子上下聳動。
他在鞍上跳起原始的戰舞,動作充滿粗犷的美。
——這是羅孟族戰士殺死強敵前緻以的最高敬意。
族長冠帽上的鳥羽如風中樹葉般晃動。
頸項上的獸牙護符相互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