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唐在黃昏時回到省城的家,他在院子裡和司機分手要他晚上八點鐘來接他。
司機于是自己開車尋找住處去了,其實在省城他熟門熟路,不是住省政府招待所就是住馮唐原來那個廳的招待所,彼此熟悉也不用登記就可進房間的。
馮唐自己會開車并領有駕駛證,節假日回家他從來不帶駕駛員。
那樣自由自在,帶上嬌妻駕車逛逛公園、商店或是串串門子,打聽議論省裡的要聞、轶事,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這種享受上了年紀的幹部哪怕是高級幹部是得不到的,即使年齡和他馮唐相當的中青年幹部,也不是人人可以享受,隻有極少數人能夠如此。
這是近幾年來在幹部隊伍中剛剛出現的新事物,他馮唐走在前面了,故而不自覺地有些自得。
在三江市馮唐進進出出也多半是自己開車,雖說地師級幹部沒有專車卻可以“固定使用”呀,他“固定使用”了車子,卻讓那随車固定的司機閑得發慌。
這次不同,他是因公上省跑項目,三江市計委、經委和财政部門的隊伍預定後天到達,特别是他還決定要去拜訪一些上層人士,能自己開車到這些機關和人家去嗎?至少在眼前,或者用方言土語來說,“現而今眼目下”一個領導幹部自己駕車是會降低身份甚至被看作輕浮的,這裡是處于半封閉狀态的内地而不是沿海。
他馮唐深知其中的奧秘,故而把那個閑得發慌的司機帶來了。
馮唐和司機分手上樓,他家住在三樓三室一廳的一套房子裡。
妻子還沒回來,開門的是小保姆。
這個小保姆大約十七八歲,長得清秀伶俐,是他從三江市的郊區雇來的
,同他非常熟悉。
見他回來了,她便親熱地市長長市長短地說個不停,又忙着徹茶送煙,例将他當成貴賓了。
馮唐接過茶杯對保姆說:
“你快準備晚飯吧,我還有事要出去哩。
”
保姆一邊答應着便問:
“不等梅大姐回來啦?”
馮唐順口便回答:
“能等就等,等不來我們就先吃。
”
保姆根據自己的經驗,覺得馮唐的态度有些反常,但她沒說什麼便進了廚房。
保姆的感覺是對的,馮唐和梅吟雪是一對有名的恩愛夫妻,要是在平時他一定等她回來才吃飯,可是今天不同,他要争取時間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馮唐将近一個月沒回家了,他到衛生間擦擦臉後便習慣性地對三室一廳進行“視察”。
一切都使他感到滿意、舒暢。
客廳和卧室用的是拼花木地闆,是他馮唐從三江買回來的。
四壁的貼牆紙是淡藍色暗花,和地闆、家具的顔色都很協調,是一種令人舒适的暖色調。
至于衛生間廚房上等衛生材料和雪白的磚壁等等那就不用說了。
在八十年代的中期一個幹部家庭裡能有如此堪稱豪華的裝修确是不多見。
反正自己掏錢,别人在贊歎之餘也無更多的閑話可說。
大家更清楚,馮唐的妻子梅吟雪在一個國營的商業大公司裡工作,公司意味着和錢打交道,獎金多、福利好,這點點裝修又算得了什麼?
馮唐走進那間十五平方米的客廳,忽然發現牆上多了一幅條幅,走近一看,呀,是一幅絕妙的國畫:雪蓋山頂冰鎖瀑布,一樹盛開的紅梅傲然而立于懸崖之上。
真乃“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呀!
這是哪裡來的?一看那落款馮唐頓時便明白了,這是他專門為他父親的老上級、原省委副書記、在這個省裡具有很大影響力的錢林準備的禮物。
為了這張畫,他馮唐頗費了一番心思也頗費了一番力氣。
他先是問他父親錢林喜愛什麼?那位老實巴交的老交通員不明白兒子的用意,便順口答道:
“他喜愛工作,喜歡罵人,你問這些幹什麼?”
老交通員說的也是實情,錢林可以說是個廢寝忘食的人,為了解決一個難題他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
戰争年代如此,進了城掌了大權也依然如此,老交通員深有體會。
性情急躁,見不得辦事拖拉不認真的作風,遇到這類事往往開口便罵人,不分時間地點場合,罵得你擡不起頭來。
對于這一點老交通員也深有體會。
然而,兒子問這些幹什麼?錢老頭和自己一樣已經離了休,難道你還想到他身邊工作?
馮唐見父親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隻好挑明話題:
“我是問他在生活上有什麼喜愛,也就是除了工作他喜歡什麼?”
父親火了,他盯住兒子足足有分把鐘:
“你問這個幹什麼?人家工作之外的事我怎麼知道?吃飯、睡覺、抱老婆,這些你也要打聽?你小子安的什麼心?”
馮唐不得要領,隻好自己冥思苦想。
原來在上學的那些年錢林還在位子上,逢年過節他總是要随父親到錢林家坐坐的。
大學畢業回省工作後,他自己也去過幾次。
當然,都是空手而去,從不帶任何禮品,但是他發現錢林的客廳裡挂滿了字畫,每次都發現有“新陳代謝”,書畫經常有更新。
在錢林家進出,還發現他那小院裡種有一叢翠竹,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