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3月的早晨,霧特别大,白乎乎濕漉漉的霧濃得化不開,将臨江市緊緊地包裹着。
城中能見度很低,人們連伸手可及的東西也看不清楚。
汽車大燈小燈都開着,慢得像蝸牛,一輛接一輛,仿佛被竹簽串在一起的冰糖葫蘆。
其實,在城中開車還稍好一些,隻要盯着前邊汽車螢火蟲般的尾燈慢慢開,不會有太大問題;城外就不同了,路上幾乎沒有車,眼前白茫茫的,什麼也看不到,車燈射出去的強光被霧無聲無息地吸收了,根本看不到路,車就好像鑽進了雲彩裡。
一輛白色的豐田轎車是這樣開出城的:司機和副駕駛座上的人都把車門打開,由副駕駛座上的人盯着馬路牙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找不到馬路牙子時,司機就尋找馬路中間的白線,以此來保證車始終行駛在道路的右側。
這輛車行駛到濱江大道中段時貼着馬路牙子停了下來,前後的紅燈不停地閃爍着。
車内共兩個人,都坐在前排。
開車的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長得很英俊,最惹人注目的是挺拔的鼻子和往外鼓的眼睛,鼻子使他顯得英氣勃勃,眼睛則給人以咄咄逼人之感;他的發型是流行的闆寸,看上去精力充沛,永遠有使不完的勁。
他穿着一身名牌休閑服,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這糟糕的天氣一點也沒影響他的情緒,他看上去精神飽滿興緻很高。
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個小他四五歲的女人,長得不算漂亮,但很有味道,她身上同時具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東西:純潔和放蕩。
别人知道她有多純潔,他知道她有多放蕩。
大霧不但沒破壞她的興緻,反而使她産生了隐秘的沖動。
霧讓他們感到身在别處,在一個非現實的地方。
右邊他們看不到熟悉的臨江,看到的隻是霧;左邊他們看不到近在咫尺的防波堤和堤上綠煙般的垂柳,看到的隻是霧;前後他們看不到水泥路面,看到的同樣隻是霧。
霧就是一切。
路上沒有行人,也沒有汽車,隻有霧。
也沒有聲音,城市的聲音被霧吸收了,傳不到濱江大道。
過分的靜谧讓人産生置身于廣漠原野和史前世紀的錯覺。
他們很喜歡這種錯覺。
這種錯覺讓他們感到自由、安全和浪漫。
車一停下來,他們就吻到了一起……
身體燃燒起來,他們從前排轉到後排,很快就做起那種事來。
他們各自施展着手段,在狹小的地方将那事做得登峰造極。
女人說讓我就這樣死去吧,男人說我陪你。
女人五官扭曲,變得越來越醜,也越來越痛苦;性愛中的醜讓人心動讓人愛憐讓人迷狂,性愛中的痛苦則讓人興奮讓人釋放讓人回歸,在此,醜與痛苦都具有了與字面意思完全相反的含義。
男人忽然感到一絲不安,這是人在歡樂的極緻時必然會産生的一種感覺,因為誰都知道極緻的歡樂總是稍縱即逝的;但男人不會讓這一絲不安影響他的情緒,他要擺脫它,于是他更緊地抱住女人。
快感讓他們的肉體像氣球一樣上升、上升、上升,一直到進入天堂。
甚至白色的豐田車也在大霧中漂浮起來,被霧托舉着,輕盈地上升,并在上升的過程中生出一對潔白的翅膀,動作優雅地拍打着一團團白霧,朝天堂飛去。
突然,他們跌落到了現實中。
他們停下來,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一動不動。
他們豎起耳朵谛聽着,剛才他們聽到一種聲音,好像有人在敲車窗,他們要确定那是不是幻覺。
窗外的霧好像更濃重了,隔着車窗玻璃他們什麼也看不到,看到的隻是半透明的白色,抑或灰白色。
沒錯,是有人在敲車窗,而且又敲了一次。
男人和女人都沒表現出絲毫的驚慌失措,他們隻是有些被打擾的懊惱。
他們一點也不想中斷他們正在做的事。
他們僵硬地等着,等着那個不識相的家夥無趣地走掉。
他們沒有回應敲窗聲。
玻璃上貼有太陽膜,外邊的人看不到裡邊的情形。
他們交換一下眼色,意思是剛才的喊叫不知外邊的人聽見了沒有?盡管車密封得很好,但也難說,畢竟她喊得太放肆了。
又響起了敲窗聲,而且越來越刺耳,如果不是玻璃結實說不定車窗已被敲破了,可以感到外邊的人正在失去耐心或者說正在變得憤怒。
男人非常惱火地想,這家夥到底要幹什麼?
男人和女人斂聲屏氣,身體僵硬得像木雕泥塑。
他緊緊抱住女人,把臉埋進她衣服裡。
他有些沮喪,這沮喪讓他更為惱火。
他的好興緻全被破壞了。
女人的好興緻也全被破壞了。
他們的身體讓他們感到不自然。
已經沒必要繼續用沉默來與外邊的人對峙了,男人想打開車門收拾敲窗者。
敲窗人竟然把臉貼到車前擋風玻璃上往裡看,他可能什麼也看不到,為了看見裡邊,他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