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亮懸在南天上,月亮背後是一片金色的雲彩,月亮被這片雲彩托着,在天幕上緩慢地漂移。
在這片金色雲彩的外圍是一個又大又亮的光圈,農民把這叫做風圈,說是要刮風的預兆,其實不盡然。
甯雲帆從未見過這麼優美、這麼高貴的月亮。
在城市中他甚至長年累月意識不到月亮的存在;城市的月亮被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擠走了,同時擠走的還有詩意和甯靜。
甯雲帆坐在别克上,别克雖然以120公裡的時速在高速公路上奔馳着,一點兒也不颠簸,其實開到150碼也沒事,但考慮到後邊有個車隊,不能開得太快。
他是沖着雷雲龍的饕餮之夜去的,盡管雷雲龍沒邀請他。
作為不速之客,他并不是空着手去的,他給雷雲龍他們帶了特殊的禮物——一副副銀手镯。
秋天的曠野是非常有詩意的,田裡的莊稼大多已經收割,田野顯得空曠、遼闊,空氣中彌漫着谷物的芬芳和蟋蟀等小蟲的歌聲,貼着地表常常會有半人高的如夢如幻的煙岚霧霭……這景象本是司空見慣的,但現在甯雲帆看不到,他看到的隻是車燈照亮的路面和路邊護欄上的反光漆,至于護欄外的世界隻能靠想像了。
車窗關得很嚴,他聽不到蟋蟀的叫聲,聽到的隻是輪胎摩擦路面的沙沙聲,這聲音很像一笸籮蠶在吃新鮮的桑葉。
他看着月亮,感到少有的安靜。
他越是臨大事越是冷靜,這是他頗為自矜的一大長處,也是領導和同志們欣賞和佩服他的地方。
他之所以能夠平步青雲般地升到省公安廳副廳長,盡管靠的是關系、時運和能力,但也與他這種性格分不開,至少在曆次考察中從來沒有人說過他不成熟、幼稚或不勝任。
這種冷靜非但沒有妨礙他決策,反而使他對自己的決策更有信心。
從省城到臨江,走高速也要4個小時。
這麼長時間,他本來應該好好睡一覺,哪怕打幾個盹兒也好;要知道,他已經3天沒怎麼睡覺了,不要說是一個人,就是一台機器也該歇歇了。
但他睡不着。
臨行時,他讓司機沖了滿滿一保溫壺速溶咖啡帶着,供他提神。
但他此時的興奮與咖啡無關,因為咖啡他還沒喝呢。
他是被自己指揮的這次匪夷所思的行動激動着,他很清楚自己正在成為一個傳奇故事的主角,他有一種角色的自覺。
他将成為媒體追逐的對象,他将創造一個短時間破大案的經典案例,他将得到提升……正是這些讓他的神經處于亢奮狀态。
夜間,高速路上的車少了許多,車燈與車燈都相距甚遠。
别克勻速前進着,跟在後邊的18輛車一輛一輛保持着均等的距離,遠遠看去很是壯觀。
甯雲帆此時盡量遏止自己的亢奮,他需要再冷靜地想一想,看幾天來的工作有沒有什麼疏漏……
三天前他接到臨江市公安局副局長李欽的電話,李欽彙報說他們抓到一個殺手,殺手供出幕後主謀是他們市長王綽。
他感到非常震驚,一個堂堂市長竟然指使殺手去殺上訪群衆,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确切嗎?”他問。
李欽說很确切。
“有證據嗎?”他又問。
李欽說有證據。
“知道的人多嗎?”他又問。
李欽說不多,僅限于他們幾個審訊的人知道。
“帶上證據,速來省公安廳!”這是命令。
在等李欽到來的幾個小時裡,他給高書記做了電話彙報。
高書記聽後沉默片刻,說:“按程序辦吧。
”
這句話他琢磨半天也琢磨不透,高書記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呢?後來他站在高書記的角度想一想,很快想通了,他猜高書記會再給他打電話的。
果然,沒多久高書記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指示他前期要注意保密,先不讓新聞界知道。
他向高書記做了保證,但他又說,如果在臨江市實施抓捕必然會引起震動。
高書記問他打算怎麼辦,他說想在省城實施抓捕,而這需要高書記配合。
高書記想了一下,說沒問題,他打電話通知王綽來省城。
李欽是中午到的。
甯雲帆看了證據後,和李欽簡單吃了點飯,就與李欽一起帶人守候在省委大院内。
大約快下班時,他們看到了王綽的車;王綽在院裡下了車,司機把車開往停車場。
甯雲帆和李欽親自出馬,快步走進省委大樓,跟在王綽後面。
他們和王綽一塊走進電梯。
李欽喊一聲“王書記”,王綽對在這兒見到李欽感到很吃驚,接着他又看到甯雲帆,相互打了招呼。
電梯裡還有其他人,他們沒說什麼。
王綽下電梯時,甯雲帆和李欽也跟着下來。
王綽有些緊張,走路腿都發軟。
他說:“我來高書記這兒。
”
甯雲帆說:“借一步說話。
”在樓道的盡頭,甯雲帆說:“王書記,看來你得跟我們走一趟啦。
”
他的語氣不容商量,但王綽仍然說:“是高書記叫我來的。
”
甯雲帆說:“我知道,所以我們在這兒等你。
”
王綽說:“高書記知道你們找我嗎?”
甯雲帆說:“知道。
”
王綽突然打起官腔,說:“有事嗎?”
甯雲帆心想,哼,和我來這一套!他也打起了官腔:“當然。
沒事我們哪敢勞你大駕?”
王綽這時又軟了,他說想打個電話。
這提醒了甯雲帆,甯雲帆将他的手機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