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讓王綽很不舒服,他又想起了黑檔案,他不知道他們在自己的黑檔案裡都放了些什麼内容,那是一個定時炸彈,毫無疑問,他想,這簡直是造反!
晚上,他約那“兩個笨蛋”在郊外垃圾場旁見面。
他已經付給那“兩個笨蛋”10萬塊錢了,而劉樹根至今還活得好好的,至少還沒死。
他們曾經自稱是職業殺手,殺人無數,從未失過手,可是怎麼就結果不了劉樹根呢?
“兩個笨蛋”,大個子叫“半寸”,小個子叫“毒眼”,顯然都是綽号:“半寸”的意思是他槍法很準,誤差從來不會超過半寸;“毒眼”的意思是他隻要瞄上誰,誰就必死無疑。
他們向王綽誇過海口,說他們會幹得不留任何痕迹,就好像他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隕石砸死的——沒人會懷疑,甚至他自己也不會懷疑,他做了鬼也不會找人報複的,隻怪自己倒黴。
第一次“半寸”和“毒眼”将劉樹根門前的小巷的窨井蓋揭開,又将路燈砸壞。
結果劉樹根沒掉進去,一個被人追趕的小偷掉進去了——小偷沒摔死,但是把腿摔瘸了。
第二次他們夜裡将劉家的煤氣打開,由于劉樹根的房子四面漏風沒有引起爆炸,也沒有引起火災,隻是讓劉樹根多掏一些煤氣費。
第三次他們在劉家的面缸裡倒進了總量足以毒死10頭牛的耗子藥,結果劉樹根一家隻是拉了3天肚子而已,沒想到耗子藥會是假的。
第四次他們在劉樹根經過時從6層樓上推下一個盛滿水的大油桶,油桶落在劉樹根身後,迸濺出來的水隻是将劉樹根的鞋弄濕了,而劉樹根毫發無損。
這次——
“半寸”和“毒眼”來了後,說:“昨天夜裡我們制造了一起車禍,我們将他撞飛了,多半是撞死了。
”
“我不要多半,我要的是百分百!”王綽沒想到垃圾場這兒這麼泥濘,他的每隻鞋上足足沾有兩公斤的泥,挪一步都很困難,他試圖減少鞋上的泥,可無論怎樣抖動都效果甚小——這泥也讓他更加惱火。
他們說:“即使沒撞死,他八成也會淹死的,我們把他撞到溝裡了,溝裡肯定有水,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溝裡不會沒水……”
“我不要八成,我要百分百!”
“要不是後邊有車,我們會下去看看的。
”
“我不管這些,我隻要結果!”這兒四下沒人,周圍隻有蟲唱蛙鳴,王綽幾乎吼起來了。
“如果不是要弄得像個事故,我們會用槍的,那樣就不存在……”
“那就用槍吧,幹脆一點!”
“能不能再給我們點兒……”
“有結果了再說錢的事,現在甭提!記住,我要的是百分百!”
他感到冷飕飕的。
垃圾場旁邊那一個個小土包是什麼,是墳墓嗎?也許,要不看上去怎麼會那麼陰森。
“兩個笨蛋”轉眼間就不見了,仿佛鑽進了墓穴中。
他們不怕泥濘嗎?他們到哪裡去了?
他真不該找這麼個地方,盡管這裡僻靜,但過于僻靜了,如同地獄裡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天上有一顆不算明亮的星星,但很快又沒了;天空一緻起來,成為一個灰暗的大石闆。
沒什麼風,但空氣是流動的,像刺骨的河水,他感到骨頭都是冷的。
泥,到處是泥,泥裡像是和了膠水,黏得不得了,腳踩下去馬上被黏住,如同被餓狼咬住一般。
腳步太沉重了,幾乎走不動,每邁一步都很困難,仿佛被鬼拖着或者是被罪孽拖着。
這雙皮鞋大概要報廢了,褲腿上也沾了很多泥。
他能聽到遠處漢江低沉的流水聲,他能想像出那一江黑黝黝的水在黑暗中運動,河面泛着冷鐵的光芒……
他又想起了劉樹根,劉樹根其實對他造成不了什麼危害,10年來倒是他自己變得越來越倒黴了。
事情到後來已經不是危害不危害的問題了,它成了一種較量,他們是在比拼意志。
而讓他無法容忍的是,他将這家夥弄得傾家蕩産像個乞丐似的,甚至還弄進了監獄,可他并沒打垮他的意志。
他竟然打不垮這個叫花子的意志,對他來說,這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他其實更想打垮他,而不是更想殺他。
從肉體上将其消失是一個無奈的選擇,因為他再也容忍不了他了,再也不!他以前并非沒有動過殺死劉樹根的念頭,之所以沒有采取行動,不是心慈手軟,而是他想盡可能地羞辱他,讓他看着自己平步青雲,讓他難受,讓他受苦,肉體和心靈都備受折磨。
他劉樹根既然把告狀當成了人生,他就要讓他的人生變得毫無意義,并讓他感受到這種無意義,讓他生不如死。
他為什麼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把自己前途毀了,把家毀了,他為什麼不自殺呢?
他感到恐懼,這都是劉樹根給他造成的。
“他是自找的。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