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城鄉結合部,一個小村莊,叫草寺,誰也不知道這名字是怎麼來的。
這兒住的什麼人都有,但以小商小販、小偷小摸居多,再就是“野雞”——在路邊小樹林裡向民工和撿破爛者賣淫的妓女——也看上了這兒房租便宜。
這個村莊發生什麼事都不足為奇。
這兒的道路實在太糟糕了,尤其是下雨天,泥濘、光滑、狹窄,三輪車司機嘟嘟囔囔不想往裡邊去,劉樹根堅持讓開進去,他好不容易坐一次車,還能不坐到家門口嗎?再說了,雨還沒停,他不想淋雨。
劉樹根在巷道口下車。
走進巷子,他感到少有的寂靜,他能聽到雨滴落在洋鐵皮上的聲音。
自己的腳步聲聽上去異常響亮。
院門開着,妻子的三輪車停在門口——顯然妻子下雨天也不肯休息。
回到家,妻子正在擇菜。
她每天天不亮就到河邊去批發蔬菜,回來撿摘、分紮,有的還要簡單地洗一洗,然後到菜市場去賣。
她掙的錢基本上能夠維持生計。
她用剪刀把爛菜葉剪掉。
菜堆上放着一件塑料雨衣,濕漉漉的,往下滴水。
他第一次發現妻子頭上那麼多白發,她剛剛46歲,看上去卻像50多歲的樣子。
“我給你買了油條,趁熱吃吧。
”
“我算着你今天該回來了,”她沒停下手裡的動作,看他一眼,說,“沒淋雨?”
“我坐三輪回來的。
”
“昨天唐三兒來過。
”
“有事嗎?”
“他隻是看看你回來了沒有。
”
“他是不放心。
”
“你吃了沒?”
“我吃過了,我來擇,你趁熱把油條吃了。
”
“一會兒就完,你聽——”
門外有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是往他們家來的……這麼早,會是誰呢?從來沒有人這麼早來他家,從來沒有……腳步聲很沉重……不是一個人……已到家門口了,他們感到驚愕,不祥之感襲上心頭……他們愣了,等着來人,像兩塊石頭……他看到院裡樹上有一個貓頭鷹,縮着頭,收緊翅膀蹲在樹枝上,一動不動,像一個黑影,或樹上的一個瘤子,是幻覺嗎?兩個穿黑雨衣的人,一高一矮,他們像進自己的家一樣踏進院子,雨衣上泛着凄冷的光芒,他們穿着長筒膠鞋,膠鞋上粘滿了泥;他們站在院裡,他們腳下是一個小小的水窪,水窪中的水正在融化他們腳上的泥。
他們與劉樹根和妻子已經面對面了,也不打聲招呼。
兩個家夥面無表情,站在那兒,像兩個幽靈。
他們從容撩開雨衣,好像雨衣裡藏着禮物,他們正在将其拿出來——大個子從雨衣裡拽出一杆雙管獵槍,小個子從雨衣裡抽出一把又窄又長的殺豬刀,刀刃明晃晃的,像新磨出來的一般。
大個子把槍對準劉樹根,劉樹根抱起一棵白菜要擲還沒擲出去,槍已經響了,子彈打碎白菜,打進他肚子裡……
“這下好了,我受夠了,什麼都有個盡頭,苦難也一樣……他媽的,總算有結果了,我不告了,再也告不了了,‘蝙蝠’勝了。
媽的,我竟然先走……可憐的梅,你跟着我受苦了,我……好疼啊!”他躺在菜堆上,頭幾乎要拱進菜裡,腸子流了出來,冒着熱氣,他想,“快了快了……總算可以躺下了,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原來一切都這麼簡單……好疼啊……”
一聲槍響,像一個悶雷,一切都那麼遠,那麼遠,仿佛他已到了天邊……他失去了知覺……
他醒來時躺在醫院,已經是第二天了。
之後的情況是他聽唐三兒轉述的——
他的妻子死了,那一槍打在肩膀上,并不緻命;緻命的是她胸膛上挨了一刀,刀子穿透胸膛嵌入脊椎,沒有拔出來——兇手顯然是慌了,匆匆逃走。
他們說他妻子死時手裡攥着剪刀,剪刀上還有血,是兇手的血。
矮個子兇手被紮傷了胳膊。
兩個兇手如果晚出來半分鐘,他們的摩托車可能就被小偷偷走了;他們出來時,小偷已經快将鎖鼓搗開了。
小偷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就出來。
小偷看見大個子的長槍吓壞了,丢下開鎖工具屁滾尿流般地跑了。
由于鎖被鼓搗了一番,他們有好一會兒竟然打不開。
有些人從窗後或巷口探出頭來看他們。
說不定已經有人打電話報警了。
他們愈發着急,恨不得扔下摩托車不要了……鎖終于打開了,他們跳上摩托車就像跨上一匹駿馬,狠抽一鞭子,“駕——”讓它跑起來……村口有一個拐角,是個視線死角,看不到拐角那邊的情況,應該減速鳴笛;可是來不及了,一個急轉彎兒,一輛水泥車赫然出現在面前,摩托車撞了上去……不過,兩個兇手都沒死……
“抓住了嗎?”劉樹根問道。
“抓住了,他們撞得不輕,現在也在這兒搶救。
”唐三兒說。
“肯定是‘蝙蝠’指使的!”劉樹根說。
“也許吧。
”
“什麼‘也許’?就是他幹的!”
“公安會審出來的。
”
“他們都是穿一條褲子。
”
“那隻是個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