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敖離開魯賓後發現起霧了。
他很快就意識到使夜晚變得昏暗、暧昧、寂靜的不是深沉的夜色,而是青灰色的大霧。
大霧吞噬了車燈的光芒,消化後又将之像霧一樣噴吐出來,于是燈光顯得迷蒙、渙散、飄忽,如同一群遇到沖擊四散而去的小蟲子。
夜晚的街道宛若拉上帷幕的舞台,空蕩而又神秘,所有已經上演的故事遺留的氣息使其顯得深邃和痛苦,因為沒有哪個舞台是不上演悲劇的。
在生活這個大舞台上穆子敖成功地做了一次導演,他導演的這出戲可以命名為“愛情故事”,在這出戲中麥婧是出色的性格演員,魯賓是“配合默契”的本色演員,作為導演他親自披挂上陣演了一個陰謀家。
愛情是一場騙局,他認為,從執迷不悟的傻瓜到以身飼虎的聖徒都會上當受騙。
如今“戲劇”已經進入高xdx潮,這就決定離落幕不遠了。
穆子敖想到他一手導演的“愛情故事”即将閉幕,竟有些失落。
他在車上撥通了麥婧的電話。
“麥婧,你在哪兒?”
“我在玫瑰山莊,你來接我吧。
”
穆子敖本沒打算見麥婧的,他把今晚的時間給了魯賓。
他猜想魯賓這時肯定在看麥婧的性表演。
如果魯賓知道此時麥婧就在臨江市,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如果魯賓知道他前去與麥婧見面,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如果魯賓知道……當然,他什麼也不會知道的。
穆子敖臨時決定去見麥婧,他想,見見就見見吧。
穆子敖正在過十字路口,突然方向一打,拐向西,朝西崗開去。
玫瑰山莊在西崗上,像一處世外桃源。
那兒有保齡球館,有健身房,有室内遊泳池,有沖浪池,有溫泉浴池,有桑拿浴室,有按摩房,有棋牌俱樂部,有卡拉OK練歌房,有歌舞廳,有茶室,有餐廳,有客房……總之,凡是能讓男人消遣的東西這兒應有盡有。
從外觀看,這兒是個很樸素的所在,但是戒備森嚴,并不對一般人開放,凡進去的都有會員證,沒有會員證的必定是特邀貴賓,否則别想踏進大門一步。
穆子敖作為特邀嘉賓進去過幾次,那幾次都是封向标邀請他的;有一次他還帶了魯賓一起去,就是那次魯賓見識了麥婧出神入化的舞姿。
穆子敖托封向标幫他弄一個會員證,封向标滿口答應,卻遲遲不給他。
穆子敖在臨江市也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臨江地界内幾乎沒有他擺不平的事,可這個小小的會員證卻一直沒拿到手,這讓他憤憤不平,卻也無可奈何。
在臨江,玫瑰山莊的會員證相當于一種身份,或者說是護身符也不為過。
有了會員證,許多事會好辦一些,請一些官員去玩也有面子,還能讨得這些官員的歡心。
就穆子敖來說,他什麼地方沒去過?不管是高雅的還是淫穢的,不管是光明正大的還是極為隐蔽的,不管是本市的還是外地的,他都去過,都趟得開,偏偏家門口這個玫瑰山莊讓他有一種挫敗感。
越是這樣,他越覺得玫瑰山莊神秘,越覺得玫瑰山莊有吸引力。
再者玫瑰山莊除主樓外還有一些别緻小院,那些小院他從沒進去過,因為沒有機會……
麥婧站在玫瑰山莊外,等着穆子敖。
她一襲黑衣,在霧中像隻黑烏鴉。
穆子敖将車停到她身邊,打開車門。
她不高興地說:“你怎麼才來?”
“沒看到這麼大霧嗎?”
“霧怕什麼?”
麥婧上了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穆子敖問她去哪兒,她說随便。
車啟動後,穆子敖又問她,她說——
“一直往前開!”
穆子敖的奧迪像在大海中夜航的船一樣,周圍是茫茫的黑暗和喑啞的波濤以及無邊無際的寂靜。
世紀大道是一條新開的路,寬闊、平坦、筆直,車輛很少,非常适合兜風,隻可惜天公不作美,降下這麼大的霧。
“快!”麥婧叫道。
“再快!!”麥婧又叫。
“再快!!!”麥婧發瘋啦。
“沒法再快啦!”穆子敖說,“見鬼,我什麼也看不見。
”
穆子敖完全可以不聽麥婧的,但不知怎的,他覺得麥婧今天說話的語氣與以往不同,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
平素都是麥婧聽他的,麥婧受雇于他,幫他挖掘“愛情陷阱”,并誘使魯賓往裡跳,他們之間是雇員與雇主的關系。
但今天麥婧有些反常,仿佛他們之間的角色反過來了——她命令他,他則聽她的。
他不習慣于這樣。
他喜歡支配别人,左右别人,甚至改變别人的命運。
麥婧的話讓他感到别扭。
這個女人不就一個婊子嗎?有什麼資格對他發号施令?再一想,她無非是使點小性而已,何必計較呢?
一道黑影倏地出現,穆子敖看不真切,這麼大的霧也不可能看得真切,他以為是幻覺或者是一團怪異的霧,他沒有減速,直沖過去,汽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就像被打了一悶棍似的。
接着,汽車向空中陡地彈跳了一下,仿佛要飛起來。
因為不夠平衡,差點翻車——這是軋住東西了。
穆子敖減了減速,旋即又将速度提了上去。
“是什麼?”麥婧問。
“一條狗。
”
“好像還在叫?”
“早上西天啦!”穆子敖氣鼓鼓地說。
他感到晦氣,同時心疼他的車。
車肯定要被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