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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還不走?”
麥婧愣了,她從未見父親如此聲色俱厲,神情如怒目金剛。
她感到靈魂出竅,心中仿佛打進了一團光,照得裡邊白茫茫的。
她若有所悟,又若不明白。
“婧,你不是已經辦好了護照嗎,為什麼不出去走一走呢?”
她一下子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是啊,何必要在那個房間裡茫然四顧,為什麼不走出去呢?
她流淚了。
這是非常複雜的眼淚,裡邊包含了許多成分,除氯化鈉外,還有喜悅、慚愧、激動、欣慰、自責、悔恨等等。
她父親用那雙經常擦粉筆的手為她擦去眼淚。
她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
她父親又喝道:“你明白什麼?”
麥婧從老家回來,就向王綽提出來要去美國。
王綽巴不得她走得越遠越好,這時候他可不想讓人們再揭出他與這個女人之間的暧昧關系,于是大力支持。
她又對雷雲龍說,她有一個朋友在拉斯維加斯,可以幫忙在那邊開戶,然後再通過賭博把黑錢洗白,她說她想過去探探情況。
雷雲龍問她什麼時候走,她說越快越好。
雷雲龍說他要送她一件禮物,在她走之前。
一切順利得出乎意料。
機票是9月8日的,她定于9月7日進京。
9月6日晚上,她正在整理行李,門鈴響了。
是白無常。
這是玫瑰山莊最神秘的一個人,他長着一張死人的面孔,從來沒有任何表情,臉上的肌肉像是鐵鑄的,永遠那個樣子;他戴一副墨鏡,據說沒人看到過他的眼睛,凡是看到過他眼睛的人,無一例外都命歸黃泉了。
他看上去有些委瑣,有些呆闆,像一個不解風情的老私塾先生;他一般隻跟着雷雲龍露面,其他時候簡直像一道隐在黑暗中的影子……
麥婧不喜歡這個人,覺得他無趣。
他舉舉手裡的一束鮮花,麥婧把門打開。
他把鮮花交給麥婧。
上面有一卡片,寫着:“祝你旅途愉快!雷雲龍。
”
這就是雷雲龍說的禮物嗎?她幾乎沒有掩飾自己的失望,甚至連謝謝也沒說,接過花看也不看,就随随便便地放到了鞋櫃上。
她沒有請白無常進屋,如果不是出于禮貌,她會馬上砰的一聲将門關上。
白無常站在那兒像一個大傻瓜——他為什麼不告辭呢?
“還有事嗎?”
“你不打算請我進屋嗎?”
這是從電影上學來的話,學得很拙劣,完全沒有幽默感。
看來他不是啞巴,這一點她早就想到了。
麥婧閃開身,做個手勢,很不情願地放他進屋。
“你看這兒亂的……”
她将沙發上的衣服攏到一邊,讓他坐下。
他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了。
她拿了一聽可樂給他,他沒打開。
她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可收拾來收拾去,不是将該帶的東西拿了出來,就是把不該帶的東西放了進去;一會兒她将旅行箱塞得滿滿的,一會兒她又将箱子騰空。
她搞不清自己是怎麼了,頭腦混沌一片。
這個男人的在場讓她很不舒服,她以前見過他多次,可是能想起來的隻是一團團模糊的陰影,他總是無聲地待在某個位置,像個擺設。
她不記得他殺過人,她印象中那些兇殘的事件都與他無關,但她知道他是雷雲龍最信任的人,雷雲龍說他是影子殺手。
她不明白“影子殺手”這個詞的内涵,她想可能是說他像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吧,或者是說他像影子一樣飄忽不定吧,但,他是一個殺手!她想在頭腦中尋找某個細節,這樣她會把他堅實地釘在這個細節上,因為一個特定的細節幾乎包含着一個人全部的秘密。
可是,見鬼,她找不到這樣的細節。
她心中的火一蹿一蹿的,無處發洩,隻好踢了箱子兩腳。
去他媽的,先不收拾了……她坐了下來,看着他。
白無常槁木般坐着,等着她停下來。
剛才麥婧整理行李時,他悄悄地扯斷了電話線,又将麥婧放于茶幾上的手機關上藏了起來。
四下靜得厲害。
麥婧感到有些不安,這不安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的墨鏡像一堵牆壁,豎在他們中間,這讓她不舒服。
麥婧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沖動,想把他的墨鏡摘下來,扔到垃圾桶裡。
并不是說她想看他的眼睛,她對他的眼睛沒什麼興趣,對他整個人都沒什麼興趣;她隻是覺得這個墨鏡非常可惡,比蒼蠅還可惡。
當然她什麼也沒做,她不可能那麼唐突。
她想把他趕走,可她什麼也沒做。
突然她有一種恐懼,她一下子意識到她此時沒有扮演任何角色,她是她自己,一個真實的人。
她穿着寬大的衣服,沒有化妝,頭發蓬亂着,這像什麼?更重要的是她臉上沒有挂上一種她需要的表情。
她需要什麼表情呢?
為了掩飾自己迷惘,她打開音響,裡邊飄散的是布魯斯樂曲的旋律……
“這音樂不錯。
”他說。
麥婧不置可否。
他們聽了一會兒音樂,麥婧什麼也沒聽進去,倒是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她的思緒很亂,一會兒想過去的事,一會兒想去美國之後的事,一會兒又想眼前的事——怎麼打發這個讨厭的家夥?
“你為什麼不趕我走呢?”白無常突兀地說。
麥婧仿佛被人看破了心思一般,臉微微一紅,裝作剛回過神來的樣子“哦”了一聲。
她頭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僅僅是來送花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