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斌握着明晃晃的菜刀,把砧闆上的蔥切得很細。
蔥的切口傳來一陣陣刺激的氣味。
一個月來的旅途上雖然也有住客店,可是吃到新鮮菜的機會總不多。
這氣味令狄斌感到滿足。
回想起來,他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下廚——自從去年冬季那個要命的日子之後……有空的時候——特别是難得和結義的兄弟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總喜歡弄菜。
這令他回想起從前住在破石裡的日子……他們六個大男人擠在那狹小的破房子裡,雖然窮困,但能夠每天都見面、談天;他在屋外的竈上,盡力把那些僅有的菜肴煮得好吃一點,炊煙才剛冒起,龍爺就開始催促着喊餓……
——那種日子大概以後也不會有了……
有人站在他身後。
不是感覺到,而是嗅到那陣香氣。
他的臉緊張起來。
“六哥……”甯小語的聲音顯得戰戰兢兢的。
“……這麼晚了,你還做飯?”
他咬着牙,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他想起齊老四來。
這個女人令他們兄弟間出現了一道難以修補的裂痕。
他不能原諒她……
——可是他心底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恨她,而是妒忌……
他回轉頭來,眼睛盯着甯小語的臉。
她急得把臉垂下來。
過去她從沒有一次不敢直視一個男人。
自從十二歲那年她已經知道自己美麗到什麼程度——那足以保護她免受任何男性的傷害。
她從來沒有恐懼。
可是現在不同了,她發現當自己隻愛一個男人的時候,一切都改變了。
她害怕失去他——而當你開始害怕一件事時,其他的恐懼也就接着出現……
看見甯小語的臉容再沒有往昔的媚态,而變得像一頭可憐的小動物時,狄斌有點兒心軟。
可是他當然記得,她是個婊子——什麼都有可能假裝。
他再次想起在“萬年春”的大廳裡,她與鐮首在血泊中交歡的景象……
狄斌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說話:“剛才那宴會裡,老大跟五哥都沒有吃多少東西。
我準備弄一點給五哥。
如果老大睡不着,也可以吃一點。
”他說時盡量控制着語氣平緩些,然後回頭繼續切菜。
“我可以幫忙嗎?”甯小語像個不得寵的孩子般,輕聲地詢問。
“随便你。
”狄斌過了好一會兒,才頭也不回地答。
于是甯小語就把衣袖折起,站在狄斌身旁洗菜、淘米。
狄斌斜眼偷瞄了她幾眼,發覺她也很熟練。
“我小時候也是農家人。
”甯小語說。
她畢竟是個有閱曆的女人,對于别人投來的目光十分敏銳。
他們就這樣無聲地合作煮飯,沒有再交談一句。
當鐮首發覺這情景時,他雙手交疊着倚在廚房門旁,露出溫暖的笑容。
狄斌發現五哥看見他們時,感覺有些尴尬。
“快弄好了。
你餓了吧?”
“餓得可以把你們倆都吃進肚子裡。
”鐮首笑着走進去,一手搭着一人的肩膊。
“都是青菜,沒什麼肉。
”甯小語有點腼腆地說。
“臨睡前少吃點肉比較好。
”狄斌探頭看看白粥沸了沒有。
“我好高興。
”鐮首說:“白豆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問你:我們幹的一切事情是為了什麼?你記得你怎麼答我嗎?”
“是為了吃飯。
”
“我現在開始明白了。
”鐮首露出狄斌沒有見過的眼神,那雙眼睛裡再沒有疑惑和孤寂,而像仿佛瞥見了某種真理。
“我知道我活着是為了什麼。
”
“我好喜歡這個屋子。
好喜歡看見你們在廚房煮飯的樣子。
”鐮首轉頭瞧瞧廚房四周的杯盆和竈床。
“我要擁有一間這樣的屋子。
像這屋子一樣。
”
他把搭着甯小語肩膊的手滑下去,變成摟着她的腰。
“我要跟我喜歡的人共同擁有它。
”然後他吻了她的臉一下。
狄斌側頭瞧着躍動的竈火,沒有讓鐮首看見他的臉。
他感覺自己胸口像被一隻隐形的手掌抓緊了。
“白豆,我知道過去我曾經讓你很失望。
可是以後再不會了。
”鐮首的臉上洋溢着興奮的血色。
他正沉醉在未來的想象裡,沒有察覺狄斌的身姿變得僵硬。
“我再沒有疑惑。
為了老大,為了‘大樹堂’,我會殺掉任何阻礙我們達成夢想的人。
直到最後……”
狄斌幹咳了幾聲,然後用衣袖拭臉。
“這柴有點濕,燒出來的煙嗆得很。
”
抹過他雙眼的衣袖濕了一片。
——狄斌已經聽出鐮首的意思:五哥已經決定,把自己往後的人生寄托在他所愛的這個女人身上。
——而有一天“大樹堂”再沒有敵人;當老大登上了權力的高峰,也許就是他帶着她離去的時候……
甯小語也是第一次聽見鐮首表白。
顧及狄斌就在旁邊,她壓抑着心頭的喜悅。
“對……這煙很嗆眼。
”她抹着淚說。
隻是她心頭還是蒙着一層陰影:為什麼不能現在就帶我走?黑道上風高浪急,将來的事情誰也沒法保證……可是她知道他的想法:要他在此時背離兄弟的情義——特别是現在于潤生最需要他的時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曾經發誓要把性命交給老大。
”她記得他這樣說過……
——她卻有一股無法言說的不祥預感……
“那很好。
”狄斌回過身來,用力地與鐮首擁抱了一下。
“直到最後,我都跟你在一起。
”他拿起擱在砧闆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