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難倒他。
可是衣袍卻被破瓦劃開了一道口子。
他皺皺眉,這件新衣服可花了不少銀子。
葉毅手足并用地蹲在屋脊的南端。
眼前一切豁然開朗。
正好是月圓的日子,月亮似乎顯得格外巨大,表面泛着一種詭異的黃色。
“飛天”教祖背朝着葉毅,筆直地站立在屋脊最遠的另一端。
葉毅想起那道貼滿牆壁的紙符。
教祖的打扮衣飾就與符上繪畫的仙人一模一樣:披散的黑長發,高瘦身軀裹在一襲白袍裡,右手的衣袖僅及肘子,左袖卻長得幾近觸地……
葉毅看了一眼教祖的背影,腦裡就有一記像微微觸電的感覺:這個背影他仿佛見過。
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卻一時無法想起來。
他仔細端詳着教祖的身姿。
從這裡看,連對方是男還是女也沒法确定。
教祖的頭似乎微仰着,正在觀看月亮。
葉毅小心翼翼地沿着狹小的屋脊爬過去。
他再看看教祖。
教祖的身體紋絲不動,站立在那隻有寸許寬的屋脊瓦面上,表現出極驚人的平衡力。
葉毅爬到了屋頂中央,卻發現前面兩邊的瓦面有破缺,不知道是否能承受他的重量,也就沒有再前進。
反正已到了能談話的距離。
“我姓葉,在此謹見教祖猊下。
”
教祖并沒有任何反應。
葉毅頓了一頓,隻好繼續說:“我實在是代表我家主人來的。
他十分仰慕貴教宣講的道理,希望作一點功德奉獻,并且與教祖交誼論道。
”
教祖還是沒有任何動作,但似乎含糊地發出了“嗯”一聲。
葉毅不能确定自己有沒有聽錯,也仍然分辨不出那是男聲還是女聲。
他注視在月光之下教祖那頭烏黑柔亮的長發。
暴露在短袖外那條手臂很蒼白,五條手指格外修長。
不對。
整條手臂都長得有點怪,似乎能碰到膝頭……
“教祖猊下,不知是否聽過于潤生這名字?”
教祖有動作了。
他伸出右手,撫摸着自己的左臂。
在右手五指的捏弄下,左臂的形貌在那長長雲袖底下顯現出來:自前臂中段以下斷去了。
——這件古怪衣服就是為了掩飾這缺陷嗎?……
葉毅微微失笑。
原來隻是個獨臂人。
先前的緊張感消失了許多。
可是他再仔細看教祖那五隻手指——指甲蓄得很長,卻打理得幹淨,并且修成尖形,像某種猛獸的爪……
他再次細看教祖的背影。
他笑不出來了。
——我見過他……我見過他……
冷汗瞬間滲滿了葉毅的背項。
記憶開始回來。
他勉強作出鎮定的表情。
——是那一年……
“教祖猊下……”葉毅吞了吞唾液後,盡量令自己的聲音顯得自然。
“似乎不想給打擾呢……我就此别過……我會着人把奉獻金銀送來……”
葉毅蹑手蹑足地往後退,努力不發出聲響。
他恨不得就這樣躍下地面去。
忍耐。
他想起于潤生的話——忍耐就能挺過這一關,可是他無法壓抑那如潮的回憶景象。
——在漂城和岱鎮之間的官道上。
黑夜。
許多人。
殺戮。
有一條身影在來回飛躍。
白衣。
飛……
葉毅像一條狗般四肢爬行後退,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教祖的背影——
可是一刹那間,教祖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消失。
——是躍下去了嗎?還是……
葉毅朝天空看,月亮裡有一個人的剪影。
仿佛凝在空中,仿佛會飛天,很美。
葉毅流下淚來。
那人影掠過月亮,再度消失。
葉毅發狂般拼命往後爬。
卻聽到背後傳來一陣令人發毛的聲音:
“你認得我吧?”
葉毅咬着顫抖的牙齒,他沒有膽量轉頭看。
“認得認不得,也沒有分别。
我本來就要殺你。
隻要是跟于潤生有一點關系的人。
”
葉毅驚叫着,躍向屋頂一個破洞,可是人在半空卻沒有落下去——後頸被一隻強壯的手掌捏着,指甲深陷入皮肉内。
葉毅在半空裡失禁。
他眼前發黑,什麼也看不見,隻感覺身體突然又在快速下墜,腦袋為之昏眩。
頭臉和胸腹傳來劇烈的撞擊,鼻骨和三根肋骨斷掉。
他知道自己已經着地,一隻腳狠狠踏在他背項上。
接着傳來的是頸項肌肉撕裂的劇痛。
葉毅如被宰的豬般發出凄慘的嚎叫,頭顱被左右扭動,頸動脈破裂後他的痛楚才減少。
意識失去之前,他聽到自己頸骨折斷的聲音。
葉毅的頭顱被硬生生拔離頸項,斷口處一片模糊狼藉。
白衣的身影再次飛回屋頂上,右手揪着葉毅首級的頭發。
他蹲在屋脊的最前端,再次仰視月亮。
夏風把白袍與黑發吹得飄飛,展露出他飛揚入鬓的雙眉和煞白得像鬼的臉。
他把葉毅的頭顱放在身旁瓦面上,然後把沾滿血的右掌伸往嘴巴,舐吃指頭上的鮮血。
血液沾污了他烏亮的髭胡。
在黑夜的空中,“飛天”教祖——那個曾經名叫“挖心”鐵爪四爺的男人——瞧着圓月的眼神充滿瘋狂與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