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痛,跪在地上,仰首張開嘴巴。
隻為了多活一會兒。
就因為多挺了那一會兒,他的義父龐文英趕來了。
仇人在龐文英刀下被斬成七段。
四歲的江五仍然跪在地上哭泣,嘔吐出混着胃酸的尿液,知道自己活下來了。
到了今天,花雀五仍偶爾在睡夢中嘗到那尿液的味道,感覺到尿液撒在臉頰刀創時的刺痛。
那是他最深的秘密。
連龐文英也不知道——龐文英以為隻是仇人在江五的頭上撒了一泡尿,不知道江五曾經像一條口渴的狗般爬在地上張開嘴巴。
可是他并不感到羞恥:人為了生存而幹的任何事情都天經地義。
隻是四歲的他在那一刻立誓:絕不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自從吃骨頭死了以後,我們似乎交上了厄運啊……”
巨室空闊而幽暗。
這蒼老的聲音在室内響起,卻沒有往返回蕩,而被四方軟綿綿的壁面吸收。
燈火呈暗紅色。
一種奇怪的刺鼻藥水氣味充塞室内。
牆壁的色澤十分詭異。
煙霧在半空中構成虛幻的圖騰。
煙霧來自這個瘦小老人手上的煙杆。
他長長呼了一口煙,白色的雲霧升到他頭頂上,與稀疏的縷縷白發仿佛融為一體。
老人姓俞。
漂城每一個人都隻知道他叫老俞伯。
“縛繩”黑狗八爺與“窒喉”陰七站在巨室正中央。
他們從不敢站近這座巨室的牆壁,怕觸碰到壁上鋪着那層軟綿綿的“東西”。
老俞伯卻走到一面牆壁前,伸出枯朽如鳥爪的指頭,輕柔撫摸壁上的“東西”,感受它的彈性,回憶當年自己親手把它們從原來的主人身上剝下來時的快感。
仇敵的幽靈,這十多年來一直在這巨室中陪伴着“剝皮”老俞伯大爺。
“這幾個月下來,我們折損了多少弟子?”老俞伯說話的同時,把肺裡殘餘的煙霧吐出來。
黑狗惶恐地回答:“從癞皮大貴算起,城内中伏的弟子有……五十七人,其中有十六個是頭目。
聽三哥說,在城裡伏擊我們的敵人裡,最少有一個是用刀的高手……我想幹掉大貴的人就是他。
城裡弟子傳出了許多不吉利的謠言,他們說那不是人幹的……”
“城外呢?”
陰七的聲音像呻吟:“城北路上……十多處……哨站……都給一口氣……搗了……我們折損……的部下超過……一百人——”
老俞伯手中煙杆斷折。
臉容平靜如常。
陰七卻留意到,義兄的嘴角在微微顫動。
“對方幹了我們百多個兄弟,在我們鼻子底下來去自如,我們卻連敵人的影子也看不見嗎?”
“也有……一點點頭緒……”黑狗急忙回答。
“現在看來起碼有三個厲害角色:一個是剛才說的刀手,專在城裡伏擊我們的人;一個搗了我們的哨站,手法重得可怕,連人帶屋子都打得稀巴爛;有一個用袖箭的人,不久前在雞圍的窯子裡幹掉了我一個手下,看來也是那一夥的人。
這三個人裡可能有一個是頭兒,又或是另有人指揮。
從前‘豐義隆’沒有這樣的人物。
”
陰七忽然插嘴:“老大……會不會是……章帥……親自……來漂城……了?……”
黑狗動容。
“豐義隆”首都總行核心人物六祭酒章帥,黑道上外号“咒軍師”,據說是連其老二龐文英也畏懼三分的狠辣角色……
“不會。
”老俞伯肯定地說:“這麼重大的調動,逃不過我們的線眼。
龐文英一下子找來這麼多好手,隻有一個方法。
是腥冷兒。
”
黑狗想起來了,大貴和吃骨頭生前都曾在北臨街市肆露面,據知曾經和一夥腥冷兒鬧起來。
他一直忽略了這個線索,因為“屠房”中人都有一個重大的盲點:他們根本不把腥冷兒當作人類。
“派人到破石裡查探。
腥冷兒都聚在那兒。
看看能不能花錢套點口風來。
”老俞伯閉起眼睛。
“一發現可疑的人就幹掉。
”
黑狗和陰七的眼神仍有猶疑。
老俞伯不用問也知道他們焦慮的原因。
“去找老四他們三兄弟回來。
”
陰七和黑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