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
可是狄斌明白,隻要“大樹堂”繼續壯大,這是無可避免的轉變。
“豐義隆”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一個組織膨脹到某個程度,就沒有“黑道”或“白道”、“合法”或“非法”可言。
法律已不再适用于它,一切隻化約為利益與權力。
——而我若要繼續協助老大,也就得跟着“大樹堂”成長起來……
狄斌明白這是于潤生對他的期許。
自從九年前結義時開始,他已決心在任何事情上再也不能讓于老大失望。
他們經過了武昌坊的一片爛地。
那兒原本是滞留在首都的申訴農民聚居地,火焰把數以百計脆弱如紙皮的房屋摧毀了。
去年“東部大火”之後,禁軍把兩坊的大批無戶籍貧民強行逐出首都。
可是狄斌聽說,貧民近半都沒有返還原藉或到其他州分,而是漸漸又聚居在京郊的野地裡,靠着野生植物和開墾私田維生,等待機會再混入首都找工作……
——這個朝廷已經爛成這樣子了……它還能維持多久呢?我現在幹的一切,其實是不是等于把房子建在一堆浮沙上呢?……
六騎帶着風塵回到了吉興坊的府邸,守在門前的部下替他們牽住坐騎。
狄斌躍下馬鞍,感覺全身舒暢了許多。
為了工作,這幾個月來他已經坐得太多。
穿過前院,走到前廳外的廊道時,卻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迎面而來,頭臉和身體全裹在一件披肩裡。
是甯小語。
每次看見她,狄斌都不知道要怎麼稱呼。
她跟鐮首還沒有拜堂,當然不能喚“嫂子”,于是他隻能點個頭。
“要外出嗎?”
甯小語隻露出半邊的臉蛋,帶點矜羞地回答:“不……剛回來。
”
“可是早上沒看見你出去啊……也沒聽說你要用車子。
”
“有人替我安排好……”甯小語的臉有些蒼白,狄斌察覺她似乎很疲倦。
——有點奇怪啊……連婢女也沒有帶……
于潤生指派鐮首到外地辦事,至今已出門兩個多月。
這段時間裡,狄斌倒沒有怎麼留意她。
五哥沒有帶她同行,狄斌有點意外。
不過他記得,鐮首臨行前好像說過是老大的吩咐。
“沒事别在外面亂逛,這兒不比漂城。
”狄斌說時放輕了聲音,以免甯小語誤會他在責備她。
“要什麼東西吩咐下人替你去買就行了,或是差人叫店子的老闆帶貨過來給你挑。
”
“嗯……”甯小語含糊地應着。
“六叔叔,我這就回房間了。
”說着匆匆步過。
擦身而過的時候,狄斌皺了皺眉。
——是不是我嗅錯了?……似乎有男人的氣味……可是……
“六爺。
”
呼喚打斷了他紊亂的思緒,是個叫周成德的老書生。
狄斌識字不多,便雇用他來負責處理文案的工作。
因為有時候不免要接觸一些要件,所以特别着人從漂城那邊挑選他過來,經曆底細都已清楚調查過。
“六爺要寫的那兩封信我已經拟好,其他要辦的東西也都買齊了,賬單都在這兒。
”
狄斌看也沒看周成德手上的賬單,隻是說:“帶我去看看。
”
到了儲物房,周成德一一把禮物向狄斌展示:送給龍拜的一雙鹿皮長靴和一隻斑玉指環;給齊楚的一組玉石棋子和一頂銀絲冠;龍二嫂的雪白貂裘和龍老媽的錦織布料……
狄斌知道,留在漂城的二哥和四哥,現在難免感到有點被冷落了。
狄斌每隔兩、三個月就寫信送禮回去,是不希望兄弟的情誼也随之冷卻下來。
他細細點過禮物,又聽周成德把家書的内容口述了一遍,感覺一切滿意後才步出儲物房,走到府邸的内堂裡。
站在供奉着鎮堂刑刀“殺草”的神龛前,狄斌默默點了三支清香,用雙手恭謹地插到爐子裡,閉目合十。
身邊的一切都在變,可是在狄斌的心靈裡,仍存在一片無人能改變的聖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