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滿了荊棘刺青的碩大手掌,輕輕覆蓋在黑子那小小的額頭上,手指來回撫摸他烏黑柔軟而帶着微鬈的頭發。
黑子在日間玩得太累,渾然未覺地繼續甜睡。
鐮首側卧在兒子旁邊,凝視着他圓鼓而光滑的臉龐。
帳篷裡一片甯靜,隻有黑子的嘴巴吐出微微的鼾聲。
聽着這麼可愛的聲音,鐮首心裡不禁在喟歎。
這麼一個細小、美麗的生命就在自己懷中。
那股安慰的感覺,跟擁抱着甯小語時又不盡相同。
鐮首還不知道應該怎麼當父親,可是又深深感受到,過去這幾年沒有理會這個兒子,是錯失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些東西。
首都的家裡還有七個孩子,有兩個還未滿兩周歲。
可是怎麼看,黑子都是最像他的一個。
才五歲的人兒卻已顯露出異常寬大的肩架;眼睛常常定着神瞧向遠方;黝黑的皮膚不知道是遺傳自父親還是母親……
最初把黑子帶出來時,這孩子并沒有怎麼抗拒,卻怎也不願意親近鐮首,也從來不跟他說一句話。
雖然聽李蘭嫂子說,這孩子比誰都早學會走路,可是鐮首仍為他異樣的沉默而憂心,生怕他是不是有什麼天生的毛病。
兩個月的旅途,讓黑子漸漸變得開朗了。
好奇的小眼睛不斷觀察四周的山水風光。
一棵特别的樹、一隻沒看見過的小動物、變幻無常的晨昏天色……都能引起這孩子的興趣。
每次他伸出小手指着哪樣東西時,鐮首也就向兒子仔細解釋,又趁機會說些自己相關的經曆。
尤其是從前在猴山上的時候:如何一個人從戰場活過來,逃進了山中;每天怎樣狩獵;怎樣遇上五個奇妙的男人……
鐮首有的時候也沉進了往事裡,把這些故事越說越長,并不知道兒子有沒有聽明白。
可是他看見,黑子聽着時确實凝神瞧着自己。
不久後,黑子開始願意跟父親乘坐在同一副馬鞍上了。
有天到了一個河灘,鐮首教兒子怎樣遊泳。
黑子學得很快,光滑的赤裸身體,在陽光下像一條翻滾的魚兒。
那時候這孩子第一次朝父親笑了。
鐮首知道,自己畢生都不會忘記那張濕淋淋的笑容。
——雖然直到現在,黑子還沒有跟鐮首說過一句話。
确定兒子已經沉睡了,鐮首輕輕地坐起身子,爬出帳篷。
清朗月光映照在他的身軀上。
他已幾近回複往日最巅峰時的體型——自從去年在桂慈坊市集那一戰之後,他持續每天都在鍛煉。
他知道茅公雷也必定跟他一樣。
星光密布的夏夜,天空仿佛帶着某種重量感,臨壓在鐮首的頭上,他心頭不禁泛起一股肅然。
每當獨自一人面對虛空時,鐮首都有這種奇異的感覺。
不是恐懼,也不是孤寂,忘卻了過去的記憶與未來的預算,隻是強烈感覺到自己存在于此刻。
心靈莫名地激烈翻湧,卻又一無思念。
似乎面對着一個巨大無比的謎題,卻連題目問的是什麼也惘然無知……在每次激烈的搏鬥中,鐮首也有近似這樣的感覺。
——好像有些什麼在那兒等待着我……
睡在帳外火堆旁的梁樁,察覺鐮首走了出來,馬上翻身站起。
這小子的身材比一年前壯碩了不少,鐮首每天鍛煉都由梁樁作助手兼對手。
對梁樁來說,那是既辛苦卻也快樂的工作。
面對鐮首那驚人的力量和反應,梁樁感覺自己就像小孩子一樣,也吃了不少皮肉的痛楚。
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請求鐮首教他一些搏鬥的要訣。
“我不懂得教你。
”鐮首那時候回答他。
“我從來沒有跟誰學過,隻是好像自然就知道應該怎麼動。
”
梁樁不免感到有些沮喪。
直到有一次,狄六爺半開玩笑地叫他跟田阿火比劃一下。
結果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竟然能夠跟那個“鬥角”出身的狠角色纏鬥好一陣子!雖然最後還是給田阿火硬生生壓在牆上動彈不得。
“現在我知道,‘拳王’有多厲害了。
”打完之後,田阿火喘着氣,握着梁樁的手說。
“你繼續睡吧。
”鐮首朝梁樁揮揮手。
“我隻是想看看星星。
”
鐮首雖是這樣說,可是梁樁臉上沒有半點睡意。
他走到鐮首的身後,學着也仰頭去看星空。
雖然他并不知道鐮首在看哪一個星座,也不知道鐮首看着星星時,心裡在想些什麼。
一個如此強大的男人,隻要努力追随他,自己也就能夠變強——梁樁心中具有這樣的堅強信念。
其餘在這野地上栖宿的八十六個男人,他們的想法也是一樣。
他們許多原本就互不認識,甚至說着無法互相溝通的方言;各自擁有引以自豪的戰鬥技能,殺人和血鬥的經曆也都足以說上一整夜;其中二十三人在牢房裡蹲過;十一人因為犯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