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色奧迪,原本是身份的象征,然而,眼下,卻成了趙義同走向死亡之路的“靈車”。
初春的南郡,寒氣依然襲人。
傍晚時分,在南甯公路上有一輛黑色奧迪高級轎車由南向北風馳電掣般行着。
車内的中間座位上坐着一位約摸55、6來歲、身着黑色“皮爾卡丹”高級西裝,系着暗紫色領帶的男人。
隻見已經半秃頂的前額油光閃亮,粗黑的眉額下有一雙死魚眼般的眼睛,顯然,這是一位有着不同尋常身份的人。
此人雙臂緊抱,兩眼微睜,不時地側首望着車外一掠而過的景物,時斷時續地發出一陣陣歎息。
他是在觸景生情、還是在深思問題,抑或感慨人生?總之,從表情上看,似乎他正在決定着一件極其複雜、重大且命運攸關的事情。
正在開車的司機是個年輕人,看上去約三十七、八歲,短平的寸頭下有一張圓乎乎的臉。
他身着紫紅色條絨夾克,兩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前方,謹慎而又熟練地換擋、加油。
汽車出了機場通道,很快又上了後土豹公路。
突然,前方有一輛“黃河”牌大貨車在路中間抛錨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司機機警地下車觀察了一下前後左右的路況。
他覺得如果從人行道上擠過去,幾分鐘後就可以繞過這堵塞的車龍。
但他又怕萬一繞不過去,再夾在人行道上,就更麻煩了。
焦慮之中,突然一名中年交通警察出現在車前。
隻見他瞥了一眼轎車前杠上的車牌号碼,立即明白了這是一位高級領導的專車。
于是,他親自指揮人行道上的所有車輛避開讓路,同時讓一輛藍白相間的交通巡邏車在前為他們開道。
隻幾分鐘的功夫,黑色奧迪繞過堵塞的車流,很快駛入公路的正中央,又以每小時叨公裡的速度向前奔馳而去。
年輕司機打趣地對坐在後排的那位領導幹部說:“趙市長,這條南甯公路早就該改造了,您就揮筆批個一億兩億的修修,省得老堵車耽誤您視察工作。
”說完,司機嘿嘿笑了一聲,想靜聽那位領導幹部的反映。
可是,很快,他收斂了笑容。
因為他從車頂上的反光鏡裡看到那位領導對他的話根本就不感興趣,而且正在雙眉緊蹙地思考着什麼,沮喪的表情使人感到有些可怕。
于是,他知趣地謹慎地開着車,履行自己的職責。
此刻,夕陽西下,頓時西邊無際染得鮮紅,遠遠望去那連綿起伏的群山猶如一條條被巨大的紅色鍊條鎖住的青蟒,又如一把把巨大的天刀正劈向奔騰掙紮的野牛。
很快,天色變暗了,淡青色的光環将郊外的村莊、田野罩住,四周似乎都進入了某種冥冥境界之中……
車中坐的這位體态微胖、半秃頂的男人,就是南郡市常務副市長、南郡市計劃委員會主任——趙義同。
此刻的趙義同正坐在車中向外張望。
從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到一種常人難以想像的苦澀、留戀和無可奈何的心情。
他望着車外一掠而過但又十分熟悉,熟悉得幾乎能叫出每塊田地、每座池塘、每條小溪、每片樹林名字的地方,心中驟然升起一股凄涼的離别之情……
人之将死,鳥之将亡,總會有些異樣的表現,死亡的準備期越是長,甜酸苦辣鹹,人生五味就釀得越濃,惡人也是人,雖然,行為類同禽獸,但他們的大腦畢竟是人的結構。
二
像抗日戰争中,北方的老大娘對待八路軍一樣;似解放戰争中,樸實的農民推着獨輪車支援解放軍一樣,三十多年前,一位大山深處的大嫂在這裡搭救過趙義同……
對于南郡北部郊縣方圓幾百公裡的土地,他熟悉得像自己的家裡一樣。
他曾在這一塊塊土地上跟當地的老農一起收過莊稼、挖過渠、整過地;他也曾在這片土地的田間、壟溝、渠邊、地頭帶着公社或者村、鎮幹部搞過調查研究;他曾與當地老農一起促膝談心,暢談過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以及山鄉的美好前景;他也曾在夜間無數次踏着月光,越過小溪,穿過田野,到附近的農村跟基層幹部一起開座談會,一起憧憬農村脫貧緻富奔小康的種種設想和藍圖;他也曾在這裡與貧下中農一起開過批判“四人幫”的“批鬥會”,學過“最高指示”。
尤其使他終生不能忘懷的是,這裡有給予他第二次生命,對他有救命之恩的極為樸實的南方農民。
那是大躍進的年代,那時他還是方城縣某公社一名極為普通的青年幹事。
有一次他與公社張書記下鄉到國心峪去搞深翻土地的調查,晚上與大隊幹部一起輪番深挖試驗田。
由于長期過度的勞累,加之白天吃了一碗夾生的小米飯,晚上挖地時又喝了涼水,深夜回到住處後,他小腹疼痛難忍,最後競疼得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