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的農人見楊憲基渾身是血、面如土色以為他死了,僧人是去墳地掩埋,殊不知,虛雲老和尚擡着他去了距芳林苑三十裡外的清音寺,在那裡繼續為他療傷達半年之久,直到楊憲基能夠下地活動了,虛雲老和尚才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不辭而别。
當時,楊憲基并不知曉搭救他的乃當今的一位高僧大德,老人終日沉默寡言,除了上山砍柴、幫助寺裡的僧人燒火做飯外,其餘的時間都在誦經、禮佛,夜晚經常是禅坐通宵達旦。
老人身無分文,卻終日生活在禅悅之中,神閑氣定、慈悲安詳,隻要接近他,翻江倒海般的思緒就會平息,被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遼遠、深邃的甯靜所融化。
這樣的感受是楊憲基在世俗之中從未領略過的,他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楊憲基傷愈之後沒有再回芳林苑,他背起行囊,踏上了尋找救命恩人的漫漫長路。
他下定決心,餘生要追随這位老僧,去體驗榮華富貴之外的生命的另一番境界。
這一天,已是傍晚時分,楊憲基來到了直隸趙縣境内的楓林寺,進了大門,楊憲基雙手合十問看門的僧人:“阿彌陀佛,請問這裡可以借宿嗎?”
僧人還禮:“阿彌陀佛,施主遠道而來吧?一路上辛苦了,請随我來。
”
楊憲基跟着他穿過長長的一排寮房,在寮房的盡頭止步,裡面竟然是一座幽靜的小院,古木參天、流水潺潺,三間瓦房坐北朝南,正屋的房檐上高懸着一塊匾,上面是道勁的四個朱漆大字:紅塵不到。
“好地方!”楊憲基贊歎着。
僧人微微一笑:“施主,請您就在這裡歇息吧。
”說完,轉身離去。
楊憲基進到院子裡,四周寂靜無聲,他正在猶豫該敲哪間屋子的房門,隻見一位青年居士從外面走進來,笑吟吟地接過楊憲基的行李:“先生,我已經恭候您多時了。
”
楊憲基一愣:“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居士笑了:“師傅說,三日之内,必有人來與我為伴。
”
“師傅是誰?”楊憲基更納悶了。
“虛雲老和尚。
”
“虛雲老和尚?”楊憲基是個博聞強記的人,他迅速地回想着,這位高僧的名字如雷貫耳,但實在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疑惑中,居士已經帶着他進了東屋晚飯過後,楊憲基找到了虛雲老和尚的寮房,隻見房門虛掩,裡面油燈如豆、半明半暗,老和尚正在蒲團上閉目打坐。
楊憲基猶豫了片刻,正要離去,裡面卻傳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楊施主,請吧。
”
楊憲基推門而人,大喜,他雙膝跪下,雙手合十:“感謝師傅的救命之恩!”
虛雲老和尚下坐,扶起楊憲基:“楊施主前緣已定,雖遭劫難,但命不該絕;你遠道而來,身體還吃得消嗎?”
“胸口疼的時候,常尊師命,以念誦佛号對之。
”
虛雲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師傅,弟子想請您剃度。
”楊憲基投來渴望的目光。
虛雲老和尚笑而未答,轉身取出一部經書遞給他:“楊施主,佛法不拘形式,關鍵是明心見性、了知本來,若無自悟,就算是出家為僧,佛門的青燈黃卷,卻也不能把你度出煩惱塵勞。
”
楊憲基恭恭敬敬地接過經書:“謝謝師傅開示。
”
離開虛雲老和尚的寮房,楊憲基漫步在楓林寺内,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宦海沉浮,從朝廷的高官到一介草民,費盡半生心血追逐功名利祿,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這世間已沒有什麼可以再留戀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秋月。
他擡起頭,仰望着夜空中若隐若現的浮雲淺月,往日的情景不覺又浮現在眼前。
在京城,也是這樣一個夜晚,秋月在樹影婆娑的小院中彈琴、唱歌:
雨暗蒼江晚未晴,梧桐翻動葉秋聲。
樓頭夜半風吹斷,月在浮雲淺處明……
歌聲、琴聲穿越時空,在楊憲基靈魂最隐秘的深處回蕩,綿延不絕,他不禁悠然神往……
不知過了多久,天将破曉,寺裡的晨鐘響起:“當!當……”鐘聲低沉、渾厚,懾人心弦,楊憲基猛然醒悟,他快步回到房中,挑亮青燈,端坐在桌前,展開了虛雲老和尚結緣的經書。
這是一部《金剛經》,裡面好像夾着什麼,楊憲基翻到中間那頁,竟然是秋月的那封被血浸過的信!楊憲基頓時驚呆了,旋即淚如雨下……
天色已然大亮,楊憲基擦幹了眼淚,起身打開随身帶來的包袱,裡面露出了一個古舊的木匣。
楊憲基抱起木匣,輕輕撫摸若。
過了半晌,他放下木匣,振作起精神,回到桌前奮筆疾書。
寫完,将信箋裝進信封,在封面上寫道:榮寶齋張幼林先生緘。
楊憲基把秋月的信又重讀了一遍,然後毅然投入炭火盆内,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