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小妾等于蒙童,兩個小女,也不過高小畢業的程度,一定可以教得了的。
”
“是!”傅增湘突然想起一個人,欣然說道:“有個學生,倒還适合。
姓周,叫周砥,字道如。
她是優等第一名,學業不算太好……。
”
“怎麼?”袁世凱打斷他的話問:“優等第一名還不算太好?”
“優等之上,還有最優等。
”傅增湘笑道:“實在說,優等就是二等。
”
“二等第一名也不錯。
這個人怎麼樣?”
“這個人就如宮保所說,性情賢淑,舉止大方,教法很好,循循善誘。
”
“喔,是那裡人?”
“江蘇宜興。
”
“宜興周家,想來是周延儒之後?”
“是的。
”傅增湘看袁世凱臉色有異,怕他嫌周砥是奸臣之後,便加了一句:“畢竟出身世家,那種林下風範,在她同學中無人可及。
”
“那好!”袁世凱問道:“人在那裡?”
“就在京裡。
照定章師範畢業,應該任小學教員三年,周砥願意留京,如今在東城一所女子小學任教。
等這一學年滿了,就府上的館就是。
”
“就這樣,就這樣!我先下聘書,”袁世凱想了一下說:
“想送她兩千兩銀子一年的束修,不為太菲吧?”
“很優厚了!”傅增湘說:“不過相府館穀,自然不同。
”
“倒是有件事,很費周章,請西席不可失禮,如今是女西席,照理說,應該内人親自去緻意,無奈内人拙于應酬,又沒有人可以代她,這……?”
見袁世凱如此尊師,傅增湘頗為感動,人家尊敬他的學生,他不能貶低學生的身價,以為招之即來,無須講什麼禮節。
至于敦聘西席倒也不必分什麼男女,如果袁世凱不便親自去訪晤周砥,很可以由子侄代替。
這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袁世凱的次子克文,随即答說:“宮保若以為師道尊嚴,不妨交代豹岑去緻送關書,倒很合适。
”
袁世凱想了一下,點點頭說:“待以師禮,原不必分什麼男女,準定照尊意辦,請為先容,等說定了,我叫小兒去送關書。
”
傅增湘第二天就要趕回天津,同時覺得以老師的身分,可以命令周砥,無須先征求他的意見,因而這樣答說:“事情我可以作主,如果宮保決定了,今天就可以把這件事辦妥當。
”
“那好!”袁世凱吩咐聽差,“看二爺在不在?”
聽差答應着去了。
不多一會将袁克文帶來,他穿一件藍湖绉的襯絨袍子,裡面是一條白紡綢的單褲,見了傅增湘,作個揖喊一聲:“沅叔!”
當下由袁世凱說知究竟,吩咐寫一通關書,帳房裡支兩千銀子,随着傅增湘去訪周砥,當面緻聘。
“是!”袁克文轉臉問道:“沅叔,是不是此刻就陪你走?”
“我明天早車回天津,很想今天就把這件事料理開。
”
“好!我馬上去預備。
”
這是叱嗟立辦的事,袁世凱跟傅增湘談載澤跟盛宣懷如何相結,還隻說到一半,袁克文已經去而複返了。
于是袁世凱中止了,匆匆結束了這個話題,拱拱手說:
“偏勞了!請吧!”
“理當效勞!”傅增湘轉臉看袁克文,隻是套上一件馬褂,便即問道:“這會兒好象變天了,西風大起。
豹岑,你穿一條紡綢,不會受涼吧?”
“慣了!數九寒天,都是這樣子。
”
“我真佩服你!”傅增湘笑道:“這也是時世妝。
”
※※※
到了東城第一女子小學,校長聽說是提學使跟“袁二公子”聯袂駕臨,大為緊張。
趕緊迎了出來,又要校役搖鈴,召集教職員來迎接,讓傅增湘攔住了。
“不必驚動大家!”他說:“隻請周砥來見一見。
”
“正在上課,我派人去通知她。
”
“不必!不必!正好看看她,怎麼教學生。
請帶路,我們到她課堂外面看看。
”
“是!”那個六十歲的老校長,伛着腰親自帶路。
由一道角門出去,進入另一個院子,立即便聽得琴聲悠揚,等他們走近了,從窗子裡望進去,隻見一條苗條的背影,坐在風琴後面,一面按琴,一面唱歌,清亮的嗓子,咬的字眼很準。
袁克文頗曉音律,很快地就聽出來,唱的是:“四千餘載女界冥,大幂忽開新,彬彬文教啟宏宇,惠茲鸾鳳群。
海内英媛萃一堂,洪爐大化鈞。
畫荻課兒,焚裘訓子,無比陶熔深。
二十世紀天演烈,坤維憑誰振?一人能醒百人覺,由來師道尊。
天下之大匹婦責,斯責踰千鈞,今日桃李,他時蘭芷,珍重百年身。
”
歌聲甫終,鈴聲已起,周砥起身,方始發現窗外有人,又驚又喜的叫一聲:“老師!”随即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你先下了課,請到校長室來。
”
“是!”周砥這時才發覺,傅增湘身後還有個年輕男子,驟視之下,面目看不甚清楚,隻覺得潇灑非凡,想多看一眼,卻又不敢。
就這轉念之際,想看亦隻能看到背影了。
于是下了課,挾着唱歌本往校長室走去,将到門口,忽然情怯,仿佛覺得有什麼不妥似的。
放慢了腳步細想了一會,終于想起,一手的粉筆灰,未免顯得狼狽。
因此,她掉身移步,先到教員休息室,洗了手又攬鏡自顧,鬓腳有些毛了,粉也不勻,于是取出随身所攜的粉盒與小牙梳,修飾得自覺可以見得人了,方又撣一撣衣服,到校長室去見老師。
一進了屋子,袁克文首先站了起來,退後一步,垂手肅立,而且微微俯着頭。
周砥出身世家,深谙禮數,看他如此恭敬,完全是迎接尊長的神态,不由得大為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