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真這一天很早就起床。
吃過清淡的早點後,他泡了一個飄着花瓣的熱水浴。
然後妻子謝娥很細心地替他梳好發髻,又把胡子修得整齊。
蒙真穿起了一個月前已經做好的那套翠綠色錦袍,謝娥為他整理衣領和腰帶。
兩人一直沒有說話,原本屬于容小山的房間裡一片甯靜。
半年前入住“鳳翔坊分行”時,蒙真已把房裡所有豪華的裝飾移走,換上了雅淡的陳設,他知道妻子喜歡這樣。
他垂頭看着比他矮小得多的謝娥。
他心裡很感激這個為他生了三個孩子的女人,卻從來不知道要怎樣說出口。
打從成婚開始,她就很明白是怎樣一回事:他們并不是愛人,隻是夫妻。
她接受了這樣的命運,而且一步不差地履行了妻子的一切責任。
當蒙真把帖娃接回來時,謝娥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很清楚丈夫跟帖娃的過去。
她甚至衷心覺得,那個令她成為蒙真妻子的女人有點可憐,因此每次跟帖娃碰面時都很客氣,甚至親自買了一批衣物用品送過去。
反倒是有點内疚的蒙真向謝娥作出了承諾:“她永遠不會取代你。
”并且把帖娃安置在最遠的一間房裡。
“你今天臉色不大好。
”蒙真握着謝娥的手說。
“沒有。
”謝娥臉色鎮定地聳聳肩。
畢竟相處了這麼多年,蒙真當然聽出是謊話。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蒙真撥一撥妻子的頭發。
“今天隻是個儀式吧。
兇險的早就過去啦。
”
“你說的對。
”這是她最常在丈夫面前說的一句。
“我也想不起來,你有遇過什麼應付不來的事情。
”
謝娥的話不多,可是每一次都令蒙真更添信心。
他無言撫摸着她的臉,比起美麗的帖娃,她的樣子确實很平凡,可是卻能令蒙真感到心情放松。
得回朝思暮想的帖娃之後,蒙真卻意外地發覺,彼此分開了八年多,年輕時的激情原來已經淡了不少,甚至有些陌生;反倒是這個發妻,蒙真這才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喜歡她,她已經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血肉。
蒙真看看窗外的天色,差不多是茅公雷來接他的時候了。
“今晚的酒宴,我會盡量喝少一點。
”蒙真按着謝娥的手掌。
“宴會一完我就回來,等我。
”
假如不是“豐義隆”與朝廷關系密切,這樣的情景絕不容許在首都裡出現:以“豐義隆總行”為中心,充塞着近二千名到來觀看典禮的人群。
除了各地分行的掌櫃與随行部下外,還有首都内的豪商,及與“豐義隆”私鹽生意有直接關系的官吏。
建築宏偉的“鳳翔坊分行”本來更适合舉辦這次盛典,但韓亮堅持仍要在九味坊舉行。
此決定的含意不言而喻:“豐義隆”的中央如此全面改換,需要像“九味坊”總行這個具有曆史意義的創立聖地,加強新領導層在人們心目中的權威印象。
“豐義隆”早已把總行四周五條街方圓的所有食肆酒館都包下來,可是仍不足夠招呼所有觀禮的賓客。
章帥與蒙真合共派出二百名負責禮賓的部下,臨時從首都其他地方集合來大批桌椅,布置在九味坊的街巷上讓客人歇息,并來回分派食品酒水,二十幾條街道全都化為露天宴會的場所。
“如果再找些女人來就好了。
”一個分行掌櫃滿嘴都是飽食後的油膩,也喝得面紅耳赤,用筷子敲着碗得意地說,附近的同門兄弟也都哄笑起來。
還沒到正午吉時,像他這樣喝得半醉的家夥已經為數不少。
也有在幫中素有嫌隙的同門在這典禮上重逢,不免吵起架來,幸好都給其他人按下去,沒有真的演變成沖突。
原本纏在衆人臂上的白巾,在進入九味坊時也都解下燒掉——今天是新老闆的好日子,總不成還戴着這不吉利的東西。
但也有不少從前得過容玉山與龐文英提拔或恩惠的幫衆,臉上仍挂着一副嚴肅的表情,坐下來聚頭時,不免聊起兩位祭酒的英雄事迹和其他幫中掌故逸聞。
“章帥當老闆,我不是不服。
”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可是如果由龐二爺來當……那該多好啊……”
“龐祭酒就算還在世也太老了吧?還能幹多少年?找個年輕一點的也是好事,往後十年八年也不用擔心……”
“十年、八年?”先前那人冷哼了一聲。
“江湖事,誰說得準呢?……”
街上每個人都不時瞧向“豐義隆總行”所在的方向。
可是,彎折的街巷加上重重的樓房,根本不可能看得見那座細小的建築物。
今天真正能夠進入總行裡觀禮的人不足五十個。
其中當然包括何泰極與倫笑的代表:何太師派來了蕭賢;倫公公則以多年前早在他“口袋”裡的一名禮部三品大官代表出席。
此外,能進入總行的賓客,還包括首都内最有力的五個豪商、三名刑部高官、“豐義隆”十三條“鹽路”的“押師”……等重要人物。
圍繞總行的四面街道地上鋪滿雪片般的紙錢。
正門外的街口立着一個雕鑄着虎豹造型的大銅爐,上面密麻麻插滿了焚燃的香燭,煙霧冒升上清朗的天空。
章帥自從獲得韓亮的任命後,就長期駐宿“九味坊總行”。
今天他也早已穿妥禮服,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