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子的正堂裡。
總行的兩個老仆人今天穿着非僧非道的古怪服裝,手上握着鑄滿祥瑞獸紋的銅刀與搖鈴,在行子門前主持傳統的幫會儀軌,半唱半吟的禱文伴以鈴音,仿佛在招喚四十多年來為“豐義隆”偉大事業犧牲的所有英靈。
在總行東面遠處的街巷傳來起哄的聲音,即使沒能親眼看見的人也知道是什麼事。
蒙真和茅公雷進入九味坊了。
街巷兩旁的“豐義隆”漢子,朝着經過的兩位新任祭酒興奮地夾道歡呼。
氣氛如此熱烈,一半是因為酒精作用;另一半是蒙真預先派出的部下,混在人群裡帶頭呼叫而引起。
領在隊伍最前頭的卻并不是蒙、茅二人,而是兩名特别挑選的壯健部下。
兩人穿着同樣的黑色勁裝,頭上包覆着布巾,并各自捧着一柄兵器:左邊是一把套在破舊羊皮鞘裡、柄頭刻成羚羊頭顱的寬刃短彎刀;右邊則是一柄沒有帶鞘、半像鋸子半像砍刀的古怪兵刃,厚重的金屬啞色而帶着波浪般的自然紋斑。
兩名壯漢捧着兵器的姿态甚為恭謹,踏着沉實的步履前行。
隻有首都出身的“豐義隆”老将們認出了:它們就是當年“三祭酒”蒙俊與“四祭酒”茅丹心愛用的兵刃。
——就像章帥堅持使用“九味坊總行”舉行大典一樣,蒙真也要借着這次盛事,強化自己一方繼位的合法性。
身為“豐義隆”英烈的後人,是他與茅公雷的一大資本。
騎在精挑的駿馬上,蒙真把穿着翠綠禮服的身體挺得筆直,在道旁的幫衆眼裡更顯得英挺高大。
蒙真深深知道:不凡的外表,也是他執掌權柄的另一大本錢。
與他并排騎馬而行的茅公雷則明顯輕松得多,偶爾跟街上一些認識的部下微笑揮手。
名義上他雖與蒙真平起平坐,但幫衆都知道他是蒙真的義弟,并非今天接位大典的主角。
比起蒙真,茅公雷較常親身與“豐義隆”的下層接觸共事,也不時赴外地處理鹽運的糾紛,因此,街道上他得到的歡呼還要比蒙真熱烈一點。
何況他最近才平定了邊荒地區幾家分行的叛亂,在“豐義隆”低層部下間的人望又再上升——黑道的漢子,當然更傾向崇拜簡單的武力。
兩匹馬後頭還跟随着二、三十名部下,有的高舉着巨大的黑色漆金“豐”字旗幟。
街上的群衆漸漸随着蒙真的隊伍行走,不一會兒隊伍已變成二、三百人,并且繼續聚集增加。
越是接近總行,隊伍越是寸步難行,可是,已經進入亢奮狀态的“豐義隆”幫衆仍忘形地擁上去。
當中包括了緊緊抱着父親骨灰的馬宏,跟那四個全身包藏的羅孟族使者。
他們在人群裡穿插擠前,盡量朝着蒙真的所在接近。
一些“豐義隆”的老将原本懷着淡然旁觀的心情到來出席典禮,可是看見了這樣的情景,心頭也熱起來,不禁回想當年的風光日子。
“那時候……韓老闆立‘六杯祭酒’,雖然沒有現在這般熱鬧,我的心情可跟這些小夥子一樣啦……”
“那個嘛,我太遲進來,可惜沒有親眼看見……當年的龐祭酒,真是英雄人物……他還拍過我的肩頭呢……”
“不過我看,茅祭酒的這個兒子也不差啦,有點兒龐老的風範!”
九味坊街巷的氣氛異常高漲,不斷湧近蒙真的人群已幾乎失控,幸好隊伍終于抵達了“豐義隆”總行的正門外。
守備在總行外的護衛,把随同擁過來的幫衆都擋在外圍。
蒙真跟茅公雷一同下馬,接過部下遞來的燃香,朝天空和地面各拜了三次,然後把香交回部下,代為插進那銅爐内。
兩人又接過父親的兵器,高舉過頂跪了下來,口中吟念着禱詞,但内容全被鼎沸的人聲掩蓋掉。
馬宏跟四個使者已經走到外圍的最前頭。
負責擋駕的護衛瞧着這些打扮古怪的家夥,立時生出懷疑。
“吾是‘噶拉穆分行’馬掌櫃。
”馬宏舉起那個白石骨灰壇子。
“帶先父的骨頭來看這台大典。
”
“他們呢?”護衛指指那四個羅孟族使者。
馬宏卻不回答。
他閉起眼睛,牙齒咬着下唇,下定了決心。
雙手把壇子往地面猛力摔下。
白色的粉塵往上空與四方飄揚。
護衛們眯着眼睛退開,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瞬間就在白霧裡倒下。
四個高壯的羅孟族人全速奔過了防線,借着白霧的掩護朝總行正門跑過去。
四人的粗麻袍子都染上了倒下者的鮮血。
兵刃仍收藏在袍子底下。
第一個警覺有異的是茅公雷。
原本還跪着的他矯捷地躍起回身,就看見從白霧間沖出來的四個人。
——其中一個是鐮首?
茅公雷雙手握持鋸刀,嚎叫着迎了上去。
四人都從袍底下亮出染血的砍刀。
茅公雷一時無法分辨哪一個才是鐮首。
他把鋸刀揮往肩後拉弓,準備攔腰一刀把四人都斬了!
街巷裡原本沸騰的歡呼聲,變成了怒罵和驚叫。
蒙真已站起來,手掌握在父親的彎刀柄上。
他保持鎮定立在原地,數以千計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他不可露出半點畏縮的模樣。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