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兆清拖着疲乏的身軀,跟一身已經給汗濕透了的衣服,随着老大返回鳳翔坊。
同行的二十幾人都沒有說話,一個個蓬頭垢面,身上衣服都是泥塵。
其中一人剛才被跌落的石塊砸傷了腿,走路一拐一拐的。
老大倒是最幹淨的一個。
他沒有親自做工,隻是指揮着手下幹活——不,正确點說,是聽從禁衛軍派來的監工,把指令傳達給他的手下。
緊跟在後面的歐兆清看得見:老大雖然不疲倦,可是表情跟後頭二十幾人一樣,顯然滿腹怨氣。
“操他媽的,累得要命……”後面不知誰在抱怨,聲音也不低。
老大聽了卻沒有回頭。
歐兆清走着,邊看看自己給磨得粗糙的手掌,從前不是拿刀子就是擲骰子,現在卻是捧石頭。
首都的城郭表面高聳壯實,其實除了最主要的南面城壁比較穩當外,其餘三面都有多處崩塌。
朝廷當然有定時撥款修築,但是層層官僚的貪污盤削,真正發到工事上的銀兩,隻夠作一點門面的修整,表面上簇新堅固,若真是打起仗來,比豆腐渣還要軟。
現在真的要守城了,官僚們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這才真正緊張起來。
陸英風的“裂髑軍”聽說已打到去雲州,越過了屯泥江,途中遇到極少反抗,恐怕不出一個月就兵臨京郊了。
朝廷馬上下令招集民工協助禁軍趕快修補城郭。
工事實在太過趕急,民工不敷應用,于是連被征入“義勇民旅”的“豐義隆”人馬也要加入。
歐兆清等人就是其中一夥,負責修東牆的北端部分,跟那些他們平日極鄙視的“獐子”混在一起幹活——“獐子”是黑道中人對普通平民的暗語稱呼。
歐兆清越想越不是味兒,當初他拼了命加入“豐義隆”,是為了賺錢喝酒玩女人,為了走在街上的威風。
他知道要得到這些東西便要付出代價,想不到現在卻要幹這個。
——媽的,要幹這種粗活,我入“豐義隆”幹嘛?不如去當個腳夫什麼的,至少不用殺人,也不用怕給人殺……
一行人回到“鳳翔坊分行”,從一道側門進内。
也有其他幾批行子裡的兄弟回來了,正在後院露天淋浴。
歐兆清加入了行列。
幾十個漢子赤身露體默默地在洗身,相對無言。
他們的想法都跟歐兆清大同小異,也有的不是在想幹不幹粗活的問題,而是不久之後将要上城牆守城……
——我們是不是正在建自己的墳墓呢?……
首都“豐義隆”的士氣跌至前所未有的低點。
自從倫笑下命令,要蒙真派人加入“民旅”開始,陸續就有出走的人。
雖然并不算多,但對留下來的兄弟卻已造成了影響。
走黑道的家夥還未至個個不怕死,可膽子也不會小。
但是一想到要打仗,要為那些平日舒服安全地坐在府邸或官衙裡的人冒死亡的危險……總覺得不是味兒。
尤其他們知道:即使到了這樣危急的關頭,那些官宦子弟仍然不用從軍。
“真不甘心……”終于有人忍不住喃喃說。
一個人開口了,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把郁藏在肚子裡的怨氣吐出來。
“為什麼我們要幹這種事?”歐兆清也加入了。
“再過一陣子,可能還要打仗……要是死了,可真他媽的冤枉!”
“我可不要死呢。
”身旁的人苦笑說。
“街上還有幾千兩銀子,我還沒有收回來。
”
“唉,有什麼辦法?都是上面的吩咐。
”一個比較年長的幫衆歎息。
“朝廷一句話,就是讓我們去擋刀槍。
人家的性命是框金包銀,咱們的……”
“為什麼蒙祭酒不跟那些狗官兒們說幾句?”歐兆清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打仗,我不怕。
我就是不要幹這種狗屎般的活!”
他的老大瞪了他一眼,可是他沒有察覺,還是自顧自地說:“蒙祭酒就隻管巴結那條老閹狗,忘記了我們……”
“你吼什麼狗屁?”老大終于按捺不住,大聲喝止了歐兆清。
歐兆清這才察覺自己失言,原本挺起的胸膛縮了回去。
這時一個人從樓子的後門步出到了後院,是“右祭酒”茅公雷。
衆人的臉都變得蒼白,他們不知道茅祭酒有沒有聽見剛才的話。
“茅祭酒,這其實……”歐兆清的老大上前,想為手下的失言說幾句。
茅公雷卻沒有理會他,徑自走到歐兆清跟前。
“你剛才說不怕打仗?”
歐兆清惶然不知如何回答,隻能點點頭。
其他人都緊張地瞧着他倆。
茅公雷這才露出微笑,用拳頭輕輕擂了擂歐兆清的胸口:“很好。
”
茅祭酒似無責難之意,衆人這才松了口氣。
“我倒是有點怕呢。
”茅公雷失笑地說。
“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