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補好。
她把屋外他睡的那個地方打掃了一下,并且鋪上一張竹席。
他隻說了一句:“謝謝。
”
到了第五天,她拿玉米到田裡給他吃時,終于大着膽子問:“你叫什麼名字?”
漢子想了一會兒,忽然好像記起某個親人,嘴角展露出溫暖的微笑。
“你們喚我‘大黑’就可以了……”
到了夜裡,當她把洗幹淨縫補好的鬥篷交回給他時,他滿有感情地撫摸着鬥篷那麻織的布面。
“你很喜歡它嗎?……本來應該是很漂亮的吧?在很遠的地方買的嗎?”
“是我自己織的。
”大黑說。
“學了很久……”
“是嗎?……那為什麼不也編一雙鞋子?”
“我想……”大黑又沉入那種深思的表情。
“用皮肉接觸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徐嫂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但也沒有問下去……
此刻,大黑已經放下泥耙走了過來。
徐嫂笑着把一塊布巾遞給他抹汗。
“娘!”小茉這時呼喊着,提着午飯的布包跑過來,臉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徐嫂也笑了,這娃兒是她一生見過最美麗的東西。
小茉那張兩頰紅得像柿子的臉蛋包在頭巾裡。
陽光照射下,那身薄薄的花布衣帶點透明,顯出那已經開始呈現女性曲線的嬌小身軀。
徐嫂看着,又是歡喜,又是憂心。
“叔叔!”小茉到來後放下了布包。
她另一隻手挾着一本書。
“叔叔,快吃!吃完了教我!”
“我不餓,先教你。
”大黑微笑,用布巾拭去手上的泥塵。
小茉歡喜地坐在地上,把書打開來放在大腿間,開始仿照書上的墨迹,用手指在地上寫字。
大黑也坐到她旁邊,逐個字讀給她聽,又解釋每個字的意思。
自從半個月前,小茉就不再害怕這個突然而來的漢子了。
那天,她趁母親和大黑都在外面下田,就偷偷打開那個竹箧。
當大黑回來時,她手裡拿着一本羊皮封面的書,站在他面前,第一次鼓起勇氣跟他說話:
“可以……教我讀嗎?”
大黑當時笑了笑,接過那本書翻看了幾頁,然後合上放在桌子上。
失望的小茉幾乎馬上就要哭出來。
大黑卻走到竹箧前,翻找了一會兒,掏出另一本書。
“這本淺一點,我先教你這本……”
瞧着女兒專注地在沙土上寫字,大黑則蹲在她旁邊教導……徐嫂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當大黑溫柔地握着小茉的小手教她寫字時,徐嫂看見女兒的臉更紅了,瞧着大黑的眼神裡帶着仰慕。
徐嫂不感到奇怪,她也曾經是少女。
徐嫂隻是想:這種地方,女孩子認得再多的字也沒有用。
已經十三歲了,小茉的将來就看找不找得到一個好丈夫,一個不太窮又會珍惜她的男人。
最好嫁到州府那邊,徐嫂一生都沒有到過州府。
她不想女兒也像她,把人生消磨在這樣的窮地方,嫁給另一個窮小子……
徐嫂本來存了一點錢,預備替小茉請托一個好媒人,也辦一些體面的嫁妝。
可是連年大旱,田裡出的就隻夠她們兩口子吃,官府催收的稅糧卻半點沒有寬免,徐嫂隻有忍着眼淚用錢代糧上繳。
她知道,那一點點錢,還不夠官府裡的大人請客吃喝一頓。
到了去年,錢沒有了,農作依舊欠收,她隻好也跟着村裡其他人家,向籽鎮的秦老爺借。
已經有好幾戶人家因為無法償還,給秦老爺侵吞了田地,變成替秦老爺耕作的佃奴。
更不幸的是徐三石那一家,被逼把老婆賣了給秦府作婢仆,當夜就給秦老爺的小兒子占了,徐三石知道後羞怒得上吊……
徐嫂一邊咬着麥餅,一邊仰頭瞧着沒有一絲雲的天空。
——再不下雨,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