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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能除一切苦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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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母和義父。

    可是這一刻,突然湧上心頭的罪疚感,淹沒了他。

     終于,接連有數騎被“大樹堂”的騎士追及,他們雖都是馬賊出身,慣擅馬上作戰,但對方人數實在太多,不一會兒就被斬下馬。

     有二十幾名“大樹堂”騎士在鞍上搭箭拉弓,他們都是許久以前就從關外招募回來的好手。

     再有三名“三界軍”騎士中箭堕馬。

     黑子身後隻餘孤伶伶的七騎。

     他回身瞧過去,“大樹堂”的追兵來勢洶湧。

     ——這不是辦法…… 他突然撥轉馬首,回頭越過跟來的部下,往追兵沖殺過去。

     那些騎射手本來還在準備再發第二輪箭矢,敵将突然殺回來,全部措手不及。

     長刀過處,弓裂、弦斷、血濺、肉飛。

     黑子乘餘勢再斬掉對方兩個提刀的騎士,又斜向脫出,敵人連他的影子也踏不着。

     黑子這驚人的一擊阻吓了“大樹堂”的追兵,令他們勒止了下來。

     卻有一騎突陣而出。

     狄斌單手提着一管矛槍,把槍杆緊挾在腋下,驅馬追殺黑甲的敵将。

     槍尖瞄準了黑子的後心。

     黑子歎息了一聲,再次撥轉戰馬。

     槍尖将及時,長刀自下向上斜撩,把兩尺長的一截槍杆削斷。

     兩騎擦身而過。

     狄斌勒得馬兒人立,他同時抛掉斷杆,拔出腰間佩刀。

     狄斌的坐騎比一般戰馬要小,卻更強壯而靈活。

    兩隻前蹄翻過來,重新踏上土地時,已再對準了敵人的方向,随即又發力奔前。

     狄斌的臉容帶着當年葛小哥的肅殺。

     ——“大樹堂”的仇人,都得死! 單刀成水平狀,乘着馬兒的沖力向前斬擊。

     黑子還沒來得及完全轉過坐騎,以左側半身面對那刀鋒。

     ——來不及—— 千鈞一發之間,他聳起左肩擋在頸項前。

    刀鋒硬斬在堅實的肩甲上。

     強烈的沖擊,令兩人都堕馬。

     剛才的馬戰揚起了大股沙塵,遠處的“大樹堂”騎士都看不清楚兩将交鋒的情形。

     狄斌在地上翻滾卸去堕馬的沖擊力。

    他仗着比黑子矮小,早一步爬起了身子。

     可是那柄單刀已經脫手,跌在十多步外。

     而那黑甲的巨大的身體開始站了起來。

     狄斌跑過去拾刀。

     手掌才剛摸到刀柄,一隻漆黑的鐵甲靴轟然踏在刀刃上。

     狄斌仰頭。

     巨大的黑影投在他頭上。

    像死神。

     雙手握持的長刀高舉過頂。

     卻遲疑着沒有砍下來。

     ——三哥…… 狄斌有如無意識般,左手反握拔出腰帶上的“殺草”。

     全身朝黑色的盔甲撲過去。

     “殺草”橫斬向黑子的頭頸。

     長刀降下來。

     卻不是斬向狄斌,而是垂直擋架向“殺草”。

     兩片刀刃成十字形交鋒。

    火星彈射。

     在火花照亮的刹那間,狄斌近距離看清了鐵面具那兩個洞孔裡的眼睛。

     又圓又大的純真眼睛。

     很熟悉,他二十六年前就見過了。

     “殺草”卻已無法收回來。

     “殺草”那銳利無比的霜刃,斬斷了長刀,繼續向前行進,斜斜割破了鐵面具,切入黑子頸側的動脈。

     熱血噴灑。

     在這時刻,黑子的心裡異常地平靜。

     “她這個早上在幹什麼呢?跟丈夫還睡在床上?在喂孩子吃早飯?她這一刻開心嗎?有沒有偶爾想起過我?還是仍在想念阿狗?現在的她是什麼樣子呢?胖了?老了?還是一樣的美麗?還是跟從前一樣喜歡笑嗎?笑容還是一樣嗎?……” 破裂的鐵面具跌落。

     破裂的臉在苦笑。

     ——這時他明白了:當天扼着阿狗喉嚨時,為什麼阿狗還在微笑…… 眼睛最後一次凝視久違了的義父。

     那具在戰場上創造過無數傳說的巨大身軀終于崩倒了。

     臉龐染滿熱血的狄斌,心裡卻比冰雪還要冷。

     那最後一刀耗盡了他的氣力。

    他跪倒,雙手支在地上。

    “殺草”早已掉落,果然是好刀,刃身沒沾一滴血。

     但這一刻狄斌卻希望,自己一生從來沒有拿起過這柄刀。

     他沒法擡起頭,看一眼自己心裡早已知道的事實。

     卻沒有眼淚流出來。

     “大樹堂”的部下這時馳了過來。

    有幾個提起矛槍,想在黑子身上再補幾個洞孔。

     “别碰他!” 狄斌的吼聲震撼每個人的心坎。

     他這才站了起來,走到黑子的屍身旁邊。

     狄斌盤膝坐下,竭力扶起黑子的上半身。

    他突然想起從前在漂城,在老大的家裡,抱着這孩子那情景。

    那身體比起現在是多麼瘦小。

     狄斌脫去黑子的戰盔,把他的頭肩擱在自己腿上。

    狄斌一隻手抱着他,另一手來回輕撫他的烏黑長發。

     就像當年擁抱着将死的齊楚一樣。

     他始終沒有哭泣。

     五天之後,“京畿鎮守軍”的使者把小玄王的遺體送回經河城的荊王府。

     連同屍體送交荊王的,還有一個穿挂在繩子上、刻紋因為年月久遠已經模糊、木色因為長期佩戴吸收汗水已變成深褐的小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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