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突然走的,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帶任何東西。
我身上穿一套深色的西裝和一件藍色的大衣。
我在街上走着,眼前閃過樹木、人行道和三三兩兩的行人。
我走進廣場時,看見了公共汽車,于是加快步子,奔跑着穿過馬路,跟着别人上了汽車,汽車開動了,我在車廂盡頭的圓形座位上坐了下來。
窗玻璃上積滿雨水。
我對面坐着兩個人,一位是女的,另一位男的正在看報。
對面座位上的人鞋子是濕的,鞋底的周圍有一圈水迹。
我們的車子越過塞納河,後來又在奧斯特利茨橋上再次跨過塞納河。
車子每到一站,我都注意上車的人,并留神觀察他們的臉。
我害怕遇見任何人。
有時,上來的人側影看上去很熟,我馬上低下頭,因為我害怕這個熟人會認出我來。
但當他向我轉過身來時,陌生的臉龐讓我松了口氣。
這時我的心情特别好,熱心地目随着他直到他找到座位。
我在終點站下了車,并向火車站走去。
我在車站的大廳裡徘徊。
然後我買了票,本想買張卧鋪票,但因為時間太晚而沒有買到,列車馬上就要出發了。
2)第二天,列車到了站。
我走下月台,雙手插在我那件時髦大衣的口袋裡,在車站裡拖着腳步慢慢地走。
在一個大玻璃櫥窗的邊上,有個加固的建築物,裡面是旅遊協會的門市部。
我看了看裡面張貼的照片和廣告。
櫃台後面的小姐正在打電話,一面用右手作記錄。
等她放下話筒,我走了進去。
當我弄清楚她會講法語之後,我要求她為我在旅館裡訂一個房間。
你要單人房還是夫婦用的雙人房?她問道。
我帶着懷疑的态度望着她。
不,她不會講法語。
是我自己用,我一面大聲說,一面做着手勢,用手将自己從頭指到腳。
3)我在房間裡巡視。
床上覆蓋着鐵鏽色的鴨絨被。
一隻洗臉盆從牆上突出來,下面是一隻塑料的坐浴盆。
房間的中央,怪怪地放着一張圓桌和三把椅子。
窗子很大,外面是陽台。
我沒脫大衣,就往洗臉盆裡放水。
我打開小小的肥皂,洗了洗手。
然後,我伸長脖子,往鏡子裡察看我的臉,我俯身向前,以便更好地看清脖子上分散的、深色的毛。
水在琺琅質的臉盆裡繼續流淌,而且流到了我的圍巾上。
4)我昨天夜裡是獨自一人在列車車廂裡度過的。
車廂的燈全關了。
我一動也不動地躺着。
我對運動是敏感的,這僅僅是指車子的運動,這一外界的,明顯的運動,使不動的我不斷地向前,我同時也感到了我身體内部的運動,它正在不斷瓦解,我開始特别注意這種不易覺察到的運動,我竭盡全力地去維持這種注意力。
但是怎樣才能把握它呢?到哪裡去證實它呢?最簡單的動作也會轉移注意力。
我把護照遞給一位意大利警察。
5)我把圍巾放在散熱器上烘幹,然後帶上圍巾走出了旅館的大門。
在街上,我不停地用舌頭去舔我的牙齒和上颚,我的嘴巴裡有一股火車上的味道,我的衣服潮乎乎的。
我撣撣衣袖上的灰,一面走一面抖動身上的大衣。
窄窄的街道朝着一個方向,我不假思索地一直往前走,穿過了幾座橋。
我找到一家銀行,在那裡換了一些錢,然後我買了一台便宜的半導體收音機。
我喝了一小杯咖啡,又買了香煙。
在斯坦達百貨商店,我買了一身睡衣、兩雙襪子、一條短褲。
我手臂上褂滿了各種袋子。
最後我走進了一家藥店,藥店的大門發出吱吱的聲音。
藥店老闆聽不太懂我的要求。
我隻得把各種袋子放到櫃台上,用手勢告訴他我要的是牙刷、剃須刀和剃須用的肥皂。
6)回到旅館,我在樓道裡迷失了方向。
我沿着走道,上了好幾層樓梯。
旅館裡空無一人,我好像走進了迷宮,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指示牌。
在一個鋪有軟木地毯,點綴着綠色植物的樓梯平台拐彎處,我終于找到了通向我房間的走廊。
我把口袋裡的東西統統拿出來放在桌上,脫下了大衣。
我倒在床上,側身躺着,打發上午餘下的時間。
我毫無結果地擺弄那台半導體收音機,将上面的旋鈕弄來弄去,将開關撥到調頻,又回到長波段。
但那玩意兒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我不斷地搖晃它,将天線重新調整方向。
7)我沒有下樓去吃午餐。
8)浴室位于下面一層。
我要去浴室的話,必須經過一個長長的走廊,走下一段螺旋狀的樓梯,然後在樓梯平台上走進左邊的第一扇門。
今天早晨,打掃房間的女傭曾給我指過去浴室的路。
在穿戴齊全的情況下,這并不難。
但我現在隻穿着内衣,手裡還拿着毛巾和梳洗用具。
所以當我發現有一對夫婦正打算從房間裡進出時,我隻能把身子貼在樓梯的牆邊,想讓他們先走過去。
出于我弄不清楚的原因,我覺得他們還未決定是否走出房門。
我聽見他們正用法語在交談。
他們站在平台上,确切地說是站在房門口。
他們交談的主題是提香和委羅内茲的作品。
男的講的是他的真實感情和感覺。
他是被委羅内茲的畫打動了,真正地打動了,他說,這是獨立于一切繪畫文化之外的一種真誠的感受(我心裡想,他們肯定是法國人)。
我蜷縮在牆邊,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