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十五分,哈迪拖着疲憊的身子從前門回到家時,屋子裡已經沒有了燈光,顯得黑暗而又寂靜。
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力氣爬完通向卧室的樓梯,或許就倒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上一覺算了。
客廳的壁爐裡,餘燼還散發出一絲火光。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包,用力地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打開天花闆上昏暗的頂燈,随後扭着身子脫掉身上的雨衣和西服,走到房間的另一頭。
壁爐架上是弗蘭妮重新使用壁爐以來所收集的一些裝飾性的玻璃大象,一溜排開放在仙人掌盆景旁邊。
他已經習慣性地幾乎每天都要把它們重新排列一下——這似乎是一種沒有規則和棋盤的國際象棋遊戲,成了他和妻子之間的某種聯系方式。
好像還有一點點實際作用。
在孩子們,她的學校和自己的工作之間,有時他認為他們幾乎需要預約才能見個面。
如果沒有一成不變的禮儀式的約會夜,他們就會完全失去對方的消息。
因此,他把那些大象移動了幾步。
餘燼還在燃燒,柴堆垮塌時散落出一叢火星。
哈迪伸出一隻胳膊靠在壁爐架上,頭擱在胳膊上打起盹來。
過了一會兒,他猛然醒來,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坐在了柔軟的腳凳上,胳膊肘撐着膝蓋,呆呆地盯着壁爐中的最後一絲餘光。
“我想我是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弗蘭妮裹着一件白色的土耳其式浴袍,還是一年前他們最後一次周末外出度假時在納帕買的。
她走了過來,把自己塞進了他給她讓出的一點空間裡,緊挨着他坐了下來,用手在他的後背上撫摩着。
“你起來幹什麼?”他問道。
“摩西和蘇珊才剛走了一會兒,”她說,“我就沒有睡着。
”
“摩西和蘇珊?他們來這兒做什麼?”
“還有科倫和霍莉。
顯然是你跟他們說的,為了他們倆能夠外出,我們今晚會幫他們照看孩子。
”這還隻是問題的一半,“這對他們來講當然是一件美事了,但下一次你或許應該事先讓我知道,尤其是你不準備待在家裡的時候。
”
他垂下腦袋,無力地搖了搖頭。
“我能說什麼呢?我真是個白癡,抱歉。
”
“知道抱歉就好。
”她的手繼續在他的背上撫摩着。
她沒有就這件事情跟他發脾氣,“但沒關系,”她接着說,“沒什麼事,一切都很好。
幸運的是我正好在家,就是這樣。
順便說一聲,阿布來過電話。
還有一個叫瑞貝卡的女人,說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找你。
”
要是在今天早些時候聽到這些消息,他或許會很感興趣。
但此刻,這隻能讓人覺得更像是加班。
“她是波托拉醫院的一個護士,我今天跟她談過話。
這是個新案子。
”他仍然對格裡斯基背着他去詢問他的委托人這事耿耿于懷。
他盡量不讓話音之中顯露出自己的怒氣。
“阿布想說什麼?”
“他說你會知道的。
”
哈迪揣摩了片刻。
“他撒謊。
”他應該對她作出一大堆解釋嗎?但她的撫摩讓他覺得很是享受。
此刻他們待在一起,感覺真好。
他微微地将身子靠在她的懷裡。
“他在我對他講過不要那樣做之後,仍然從我的委托人那裡取得了一份證詞。
全是法官審案似的逼問,火藥味十足。
或許他發現我的當事人根本沒有幹過,想跟我說聲對不起。
不過我懷疑不是這事。
”
“他一定是認為你的委托人做過什麼。
”這始終都是個問題。
自從哈迪當上辯護律師,她就對這樣一種現實感到不快,就是跟她丈夫打交道的不僅僅是那些遭到犯罪指控的人,而且常常是那些确實犯了罪的人。
如果指控看起來就像是一對二重唱演員那樣你唱我和地上演,要麼是偷竊,要麼是欺詐之類的事情,那情況還不是太糟。
不過如果是謀殺案,弗蘭妮就會因為她頭腦中這個不合理的論斷而感到擔憂,即任何殺過人的人都有可能遷怒于别人——按她的話說,就是他們的律師——并且再次殺人。
“那你的委托人究竟有沒有做過?”
“他說他沒有,”哈迪簡單地說,“不過誰都會這麼說。
”
“那你相信他所說的嗎?”
“我始終都相信。
”他面對着她,“我的問題在阿布。
我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麼。
”
“這可能就是他打電話來要跟你談的事,要跟你解釋的。
”
“我相信是這樣的。
”嘴上這樣說,但哈迪心裡不是這樣想的。
他掃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我很想立刻就給他打電話,把他這個要說對不起的蠢驢叫醒。
”他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另外一個電話是怎麼回事?瑞貝卡打來的嗎?那個護士嗎?她說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他能夠看出來弗蘭妮讨厭再次去承認此事。
她已經告訴過他一次了,義務也已經盡到了。
很顯然,她希望他忘了這件事,但他并沒有。
哈迪是不大會忘掉工作上的事的,隻有像他所答應的為親戚們照看孩子這類事情他才會抛在腦後。
現在該輪到弗蘭妮無可奈何地歎息了。
“她說無論什麼時間都會等着你回電。
”
“我猜她的意思是現在也可以,嗯?”
“我認為你或許應該上床睡覺。
”
“我會盡量長話短說的,不會用太長時間。
”
他感覺到某種東西從她身上消失了。
“我留下了她的電話号碼,”她說着就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