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為略拱手向陳熾二人還了禮,說道,“至于方才所言後者,我們的力量雖小,然隻要将朝野士民都發動了起來,必能使皇上下定決心掃清一切障礙,變法維新的。
”他望着衆人,款款道,“大比之期即至,各地舉子雲集京師,我打算借此機會發動第二次公車上書,再大鬧一次都察院,不知衆位心中怎生想法?”
“如今朝中頑固守舊勢力較之先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各部院堂官十有八九都是守舊之輩。
”陳熾邊解了身上油衣丢給順義,邊道,“南海兄此意雖可喚起部分人憂國之心,然想借此打消皇上心中顧慮,怕——”“次亮兄所言甚是。
現下皇上名為親政,實則無權,一切大主意還都是太後說了算。
那些守舊之輩之所以敢狂妄叫嚣,便因着背後有太後這棵大樹為靠山。
”王照點頭道,“小航意思,我輩之策略也該改變一下——”
“小航兄此話怎生講?”康有為眉棱骨抖落了下。
“小航說出來,諸位仁兄莫要取笑才是。
”王照踱着碎步梳理着心中思緒,口中道,“小航意思,依我們力量,萬敵不過太後的。
既然如此,何妨另辟蹊徑,将維新變法這頂帽子戴了她頭上。
太後一生看重的隻有權位,隻要不妨礙她的權位,不背着她做事兒,将她争取過來不無可能的。
更況此可以使她博得中興我朝之千古美譽,豈會拒而不納?”
“小航兄怎的會有如此想法?”
“我尋思這事許久了。
”王照虛擡下手止住譚嗣同,“本也不想講的,隻現下我輩維新大業已到了刻不容緩的關鍵時刻,方才講出來與諸位仁兄商議的。
争取太後,是比較困難的。
但倘能取得她的支持,于維新變法大業實有莫大益處。
還請諸位仁兄靜心揣摩揣摩,莫要貿然拒絕才是。
”
屋内霎時間靜了下來,唯聞雨打樹葉的沙沙聲響不時傳入耳際。
不知過了多久,屋角自鳴鐘沙沙一陣響連撞了三聲。
陳熾掃眼衆人,率先開了口:“次亮意思,小航兄此釜底抽薪之計确有可行之處。
倘真能将太後争取過來——”“設若争取不過來呢?豈不将我輩完全暴露于他們面前?”康有為眼角餘光睃了下王照,“其時隻怕維新大業未舉,我輩便都一個個被太後下了大獄了!”“我輩聯絡軍機總署大臣、六部堂官以及各省舉子聯名上書,豈不已完全暴露于太後面前?”王照目光霍地一跳,掃眼康有為,猶豫了下終道,“況如今我朝危在旦夕,已是非暴露不可的了。
”楊深秀埋首沉思着,這時亦輕歎一聲開了口:“若說暴露,我輩影子早已在太後腦中刻下了。
環境惡劣,已迫得我們不能不冷靜下來思考一下了。
倘仍——”
康有為耐着性子聽着,隻一張臉卻慢慢陰了下來,冷冷道:“思考什麼?要我向太後點頭哈腰,自取其辱嗎?!”“此非南海兄一人之事,實關系着天下億萬生靈之大事。
”楊深秀盡量用平緩的語調說道,“倘我們還如先時那般不顧環境如何惡劣,猛打猛沖,非隻使我們四面受敵,更會把皇上推到與太後嚴重對立的地步。
我輩希望終究還在皇上身上,萬一矛盾激化,後果實不堪設想。
”
康廣仁和康有為一樣敦實個子,一樣微黑透紅的圓臉,隻是臉上少了些皺紋而已。
見康有為腮邊肌肉急促抽動兩下,忙不疊起身接道:“小航兄幾個言語,也不無道理的。
兄長——”
“你曉得什麼?!”康有為接過順義捧上的茶,順手“咚”的一聲重重放了桌上,“試想太後對我們恨之入骨,驅之唯恐不及,又如何會接納我輩主張?況她專制朝政幾十年,又懂得什麼變法維新?想要争取她,不過是黃粱美夢一場!”
“南海兄——”
“南海兄思慮缜密,确勝出我輩一籌的。
”李端棻甩眼色止住王照,古井一樣深邃的目光凝視着茫茫雨簾,聲音在混茫的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争取太後的想法倘能實現,自然再好不過。
隻她早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現下雖說大權兒還都操在了太後手中,但她終究撤了簾子。
我等自幼以忠君報國為訓,自當還照原來的路子走下去的。
隻行事謹慎些便是了。
”他回眸不無深意地望眼衆人,“事不宜遲,我們這便回去分頭聯絡上書的事兒吧。
”
密密的雨點打得樹葉一片聲響。
衆人默然出屋,在蒼蒼茫茫的雨幕中緩步行着,皆是一語不發,隻心中卻都似塞了團爛棉絮價堵得難受。
“苾園兄,”王照細碎白牙咬着下嘴唇,發洩胸中郁悶價仰臉透了口氣,任雨水順燥熱的臉頰淌着,開口道,“依你意思,小航這想法真的便沒有可行之處嗎?”李端棻擡手抹了把略顯疲色的臉頰,籲口氣道:“這苾園不敢說。
隻可行之處卻微乎其微。
”
“縱有一線希望,也該争取的,豈可——”
“我輩哪個在太後面前說得上話?”李端棻輕輕搖了搖頭,“局勢日漸惡化,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與其将精力用在這上面,何若促使皇上定心變法?現下瓜分危機已現,民智較之往昔更易開化,隻要我們再加把力,相信維新之日不會等太久的。
”他說着不無憂慮地望眼衆人,咬嘴唇猶豫了下又道,“值此之際,唯有團結一心,方可濟事。
南海兄性情急躁,言語中不免有莽撞之處,尚望——”
“苾園兄多慮了。
”王照淡淡一笑,“不過,南海兄如此性情,卻不可不慮。
”“小航兄所言甚是。
”陳熾沉重地點了點頭,“我朝積弊已深,且頑固守舊勢力有增無減。
即使皇上下旨變法,亦須循序漸進、穩紮穩打,方可使新法在狹窄的胡同中曲折前進。
似南海兄這等性情,到時隻怕——”說着,他長長歎了口氣。
李端棻嘴角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苦笑,不勝寒意價輕咳兩聲,說道:“如此形勢,但有心者誰能不急?南海兄隻不過表現更激烈些罷了。
似他這種大智之人,豈會不明白這些道理?二位多慮了。
”
“希望如此吧。
”陳熾怅然若失地凝視着蒙蒙雨簾,似希望又似無奈,從齒縫中一字一句蹦道。
外交,總是以實力為後盾的。
在國衰民弱的情況下,幻想通過外交途徑讨回些損失,結果不言而喻。
清廷與德使海靖就德國所提六條進行的談判,最終以基本答應德國的要求而告終。
本想着風平浪靜了,隻不料事隔不久,德國竟又提出了一個更為苛刻的要求:租借膠州灣!總理衙門“僅恃筆舌與争,苦無卻敵之方”,李鴻章與海靖在北京終于又簽訂了一個屈辱的條約──中德《膠澳租界條約》,将膠州灣租給德國,租期九十九年。
列強瓜分危機刺激了中國社會的各個階層,廣大人民發出了強烈的救亡呼聲。
而在清統治階級内部,上奏疏、遞條陳,要求進行變革的呼聲亦是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然而,所有的奏疏、條陳都如石沉大海,了無結果!
雖說方仲春時節,隻天氣卻已入夏一般,直灼得人心裡發緊。
林旭滿臉焦急地站在階上,望眼欲穿般凝視着遠方,劍眉下一雙黑眸中的希冀和不安任何人都一望可知。
“暾谷兄。
”譚嗣同手遮涼棚望了望,道,“天氣這麼熱,還是進屋裡候着吧。
”林旭攢眉蹙額搖了搖頭:“複生兄,依你看,南海兄此番進總署是否有兇險,我這心裡總覺着——”
康有為《上皇帝書》遞到工部,尚書松溎唯恐招來滅頂之災,不與代呈。
而他人因隔着衙門又無力轉呈,終沒有送到光緒手裡。
然而因為它的内容深切,加上列強瓜分又引起了很多士大夫對國家命運的憂慮,不久便廣為流傳。
都察院給事中高燮聞訊毅然上折舉薦康有為,并請求光緒召見,予以重任。
無奈一些頑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