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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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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有些緊張,弄不清棗花這樣神神秘秘,到底要做什麼?莫不是這麼快就知道他賣羊的事了吧?正怔惑着,就聽棗花說:“六根啊,你到沙窩鋪,也有六七年了吧?” “六年零八個月,不過以前是兩頭跑。

    ”六根戰兢兢說。

    怪得很,六根這輩子,沒怕過誰,放羊放野了,放得不知道怕人了,皇上老子他也敢罵,跟罵羊一樣。

    偏是,對棗花,他就怯得很,打骨子裡怯,好像,上輩子,欠下她了,這輩子在她跟前,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六根你坐近點兒,坐那遠,我說話費事。

    ” 六根忙忙搬了凳子,往床跟前坐了坐。

     “日月真是快啊,想不到這都七年了,剛來那會,你穿件黃軍裝,對不?我記得好像是,還打了個補丁,藍顔色的。

    ” “對着哩,就是黃軍裝,藍補丁,你記性真好。

    ”六根受驚了,想不到這麼遠的事,她還記這麼清。

    一時,心裡熱熱的,酸酸的。

    酸着酸着,猛一想不對勁兒。

    她咋就想起這事來了呢?莫不是?六根吓壞了,都說,人在臨終前,是會嘩一下想起很多事兒的,他爹那時也這樣,把五歲的事兒都想了起來。

    六根猛地抓住棗花手:“棗花,你可不能……”那個字他沒說,吓得說不出口。

     “死六根,抓我做啥哩,快丢開,弄疼我了。

    ”棗花一用勁,甩開了六根的手。

     六根一聽棗花口氣,又覺不像,這女人,神神乎乎的,吓我哩。

     兩個人又接着喧,從七年前喧到現在,又從現在扯回去,扯了足足有個把小時,把細枝末節都給扯了出來。

    扯得六根鼻子酸酸的,想哭。

    這七年,六根不容易啊,老婆沒了,爹沒了,一個人兩頭跑。

    直到把丫頭菊兒出嫁了,日子才漸漸穩定下來。

    可細想一下,那能叫日子麼? 六根眼裡有了熱,濕熱,嗓子裡拉了霧,說起話來,一咽兒一咽兒的。

     棗花就笑:“你呀,都這歲數了,還娃兒一樣,也不怕人笑話。

    ” “想笑話你就笑話麼。

    ” 六根一句話,真就把棗花給逗笑了。

    死六根,老了老了性兒還跟娃子們一樣哩。

     再接下來,棗花就說起了正事。

    原來,剛才她拉六根說那些,都是個鋪墊,是個過場,到了正題上,她忽就給嚴肅起來。

     “六根啊,我想托你一件事,大事,你可得辦好,成不?” “成,啥事也成,大事小事的,你隻管托,我去做就是。

    ” “你可得先應了我,這事你不攬,我不怪你。

    要是攬了,就得當回事。

    要是出了錯,我可饒不了你!” “到底啥事麼,你甭吓人好不?”六根真是被棗花這口氣吓住了。

     “你先應了我。

    ” 六根想了想,重重點頭。

     棗花感激地瞥他一眼,這一眼,六根深深記住了,不隻記住,還…… 棗花這才說:“這事兒我想了好久,也隻有托給你我才放心。

    ” 于是,在羊倌六根一副戰兢兢的狀态裡,牛棗花将心裡藏掖了許久,不敢輕易跟外人講出的一個大秘密講給了六根,她遞給六根一串鑰匙,很鄭重地說:“這事兒,隻有你知我知,千萬不能講出去,尤其跟玉音,你要是講了,這輩子,你就是我的仇人。

    ” 打省城回沙窩鋪的路上,六根的心沉甸甸的,像是接受了多大一個使命,壓得他一路都沒敢張一回嘴,生怕嘴唇一開,那秘密就會自個兒跳出來。

     沉啊。

    六根一輩子,哪受過這麼重的托,哪讓人這麼信任過?腦子裡晃兒悠兒的,閃的全是棗花跟另一個男人的事。

     很朦胧,卻又很清晰,隻是,到現在,六根也不敢斷定,他隻是懷疑,隻是按自個兒的猜想,給兩個人做一個結局。

     這結局,做起來真叫個難。

     看見六根,尚立敏笑吟吟走過來:“回來了?” “回來了。

    ” “錢給了沒?” “給了。

    ” “誇你了沒?” “誇了。

    ” “咋誇的?” “沒咋誇。

    ” “你這個人,沒勁兒。

    手術呢,啥時做?” “就做。

    ” “你中風了呀,問一句應兩字兒,不能多說幾句呀。

    ” “不能。

    ” “……” “六根,我說你沒事吧,咋一趟省城回來,呆成個木頭了?” “木頭。

    ” “小方,小方你快來,六根瘋了。

    一準是心疼羊,心疼出病來了。

    ” 等方勵志聞聲打樹林裡走出來,六根已木木地離開了沙梁子,走路的姿勢木,袖手的姿勢木,整個人,都木。

     太陽更木。

     “死羊倌,懶得操心你哩。

    ”尚立敏丢下一句,忙她的去了。

    方勵志盯住六根背影,望了許久,忽然就想,這人,怕不是把魂丢在省城了吧? 六根沒丢魂,真的沒丢。

    日頭爺徹底退出沙漠的時候,他喂了果果,果果就是那條狗,棗花的狗。

    自打棗花住院後,這狗一直跟着他。

    這狗也是可憐得很,以前,老遠裡望見六根,就要撲過來,不吠也要吠幾聲,有時還要惡惡地撲上幾撲。

    自打主人進了醫院,一下聽話了,瞅見六根,老早就搖尾巴,搖得那個歡,讓六根猛一下就能想到自個兒。

    世上萬物,原本都是個賤命,一沒人疼,沒人撐腰,立馬兒就賤了,不隻賤,也可憐,恓惶得很。

     六根心疼地捋了下果果的毛,果果瘦了,毛倒卷了起來。

    沒辦法,誰讓它淪落到這地步哩。

     就如自己,命甚至比這條狗的還賤。

     亂想了一陣,六根起身,瞅了瞅沙漠,狗日的沙漠,這陣兒倒靜了,靜得很,沒風,也沒啥景緻,就是一個黑。

     黑好,黑好啊。

    六根歎着,往紅木房子走。

    特意選擇天黑,倒不是棗花安頓了的,是心虛,咋就這麼心虛哩。

    媽媽日,活了大半輩子,都沒心虛過,老婆跟心上人跑了,心也不虛,這陣,反倒心虛了。

    又不是做賊挖窟窿,虛個啥?六根不明白,真不明白,可就是心虛,沒辦法。

    隻能選擇天黑,天一黑,啥都遮了,掩了,就是有人想看,都看不着了。

    這麼一想,六根踏實了,稍稍有些踏實。

    果果在他腳下伴着,畜牲就是畜牲,它才不心虛哩,一看往紅木房子那邊走,甩着腿兒就跑到了前面。

    媽媽日,她又沒回來,你歡個啥?罵過,又覺自己惡毒了些,心虛能怪得了狗,嘿嘿,老了,真是老了,擔不住事兒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紅木門每次打開,都會這麼“吱呀”響一聲。

    不過今兒夜,它“吱呀”得有點兒讓人心驚,就跟賊偷着進人家院門一樣。

    媽媽日,咋又把自個兒想成賊了,呸,不吉利。

    我六根一輩子光明磊落,啥時往賊上靠過?呸,呸呸。

     六根呸着,脖子先探進了裡面,院裡靜靜的,一個聲渣子也沒。

    嗨,能不靜麼,這長時間沒人住,不靜由不得。

    這麼想着,整個身子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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