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家人的聲音。
她到底該咋辦?
“我算是把你看透了,你心裡,壓根兒就沒我表弟。
這樣吧,你要是真看上了那個姓向的,你明說一聲,用不着藏着掖着。
我表弟的罪,讓他自個兒去受,也犯不着為難你。
要離婚也行,你說不出口,我去說!”海大姐是個心直口快的女人,當初是她硬把葉子秋介紹給自已的表弟鄭達遠,鄭達遠一開始看不上葉子秋,沒說具體嫌她什麼,就說不大滿意。
“不滿意,我給你介紹的姑娘你還不滿意?别以為你念了點兒書,又在研究院,心就長到天上了。
人家姑娘差啥了,要長相有長相,要技術有技術,我還怕人家看不上你呢。
”就這麼着,這門婚事愣是讓她給說成了。
鄭達邁畢竟是個念得有些呆的人,好多事兒上,他真是缺乏主見。
現在海大姐确點兒後悔,覺得當初鄭達遠的看法是正确的,葉子秋這姑娘,啥都好,就是太有心計。
海大姐早已看出葉子秋的心迹,她既不想跟鄭達遠離婚,也不想疏遠或是得罪姓向的。
她在巧妙利用各方力量,為自己搭建一座通向成功的橋,她三年裡不去看望自己的男人,就是想表明跟男人斷絕關系的決心,可她又始終不下這個決心,反倒讓姓向的越發焦急,越發感覺得為她做點兒什麼。
這是座獨木橋啊,弄不好掉下去,會粉身碎骨的。
第二天,海大姐真就要去沙漠,要代她去跟鄭達遠辦離婚手續。
葉子秋這才急了,答應過些日子,最多一周,就去騰格裡。
這一周,對葉子秋來說,真可謂意義深長的一周,也可謂驚心動魄的一周。
這一周發生的事,比别人一輩子發生的事都可能要多,要震撼。
但,她把一切牢牢地埋在了心底,就是跟海大姐,她也一個字沒吐。
這一周可以叫屈辱,可以叫獻身,更可以叫冒險。
但,她保住了自己,沒在這場轟轟烈烈的運動中沉下去,而且為後來的一系列提升留住了機會。
因為她最終并沒跟鄭達遠離婚,也沒跟向國忠結婚。
她堵住了向國忠的嘴,卻沒讓向國忠把她拉得更遠。
這就叫藝術,生存的藝術,鬥智鬥勇的藝術。
女人要想出人頭地,首先就得學會這門藝術。
年輕的葉子秋第一次走進沙漠時,眼裡是沒有蒼涼的,大漠展現給她的,好像隻是壯觀,還有渴望被燃燒的沖動。
那個時候,每個人的心裡都沸騰着一種聲音,苦難和悲涼是不存在的,更是要不得的。
越是這種艱難困苦的地方,越能激發人的鬥志。
所以她并沒感覺到鄭達遠下放到這兒,是一件多麼委屈的事,她甚至為鄭達遠慶幸,能在這樣的地兒轟轟烈烈幹上五年,那是多麼的自豪和光榮。
當然,鄭達遠的老右身份,多少影響着她的心情。
她想,當初如果不嫁給他,生活會不會是另番樣子?這樣的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并沒在她心裡長駐,況且,過去的事情是沒法重新選擇的,能選擇的,隻有未來。
而對未來,葉子秋始終充滿信心。
哪怕中間有多少坎坷,多少屏障,她都決定踩過去。
午後的沙窩鋪,一改往日的熱鬧與喧嚣。
迎風飄揚的紅旗不再,人山人海的場面不再,呈現在葉子秋眼前的,竟是熱鬧過後的一派蕭條。
葉子秋并沒想到,戰天鬥地的大會戰已經結束,沙鄉人砍到大片樹後,已投入到另一場戰鬥中。
他們要建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水庫,原來規劃的水庫太小了,跟這個時代真是不合節拍,縣上決定将庫容增大一倍,将大壩再增高五尺,而且,他們向毛主席保證,一定要在這個秋天讓水庫大壩合攏。
眼前的确有些凄涼,寡落落的情景讓葉子秋頓生失望,葉子秋想象中的場景不是這樣的,沙漠是一片更廣闊的天地,它應該比工廠更有作為。
西北風呼呼叫着,黃沙嗖嗖掠着,一脈兒一脈兒的風沙之後,沙漠露出它本質的一面。
漸漸,葉子秋的心就沉了。
莫名的,葉子秋心裡就掠過一層憂傷,這憂傷似乎跟沙窩鋪無關,跟鄭達遠也無關,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感覺風沙打在心上,打出的卻是另一張臉,向國忠的臉。
就在她的心被向國忠三個字咬得很難受的時候,沙窩裡突然冒出一輛架子車。
灰頭灰臉拉車的,正是她想見卻又怕見的鄭達遠。
葉子秋趕忙躲在紅柳叢背後,三年了,她似乎為這一刻做過太多的幻想,也流過太多的淚。
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卻突然怯了步。
她像一個尚未做好準備的嫁娘,一時慌得手足無措,這漫天的風沙,竟然壓不住她狂跳的心。
葉子秋臉紅着,心跳着,目光顫抖着,往沙窩裡窺望。
寡落落的沙窩似乎沒有因她的不期而至發生什麼,死一般的灰黃中,鄭達遠像牲口一樣拉着車,他的步子費勁兒極了,像是使足了全身的力,可那輛車明顯裝得太重,車輪每轉一圈,鄭達遠都得吭哧吭哧喘半天氣。
葉子秋的心酸了,她從沒想過勞動改造會是這樣。
她以為改造就是跟她一樣,投身到火熱的生産建設中,不要光在紙片上做文章。
至于怎麼投身,她沒想過,真的沒想。
這些年,她的心思都被别的事兒占住了,很少認認真真去為鄭達遠的處境着想。
她是想他。
想得也不算少,但大都是些愛呀情的,上不了台面也見不了陽光。
至于鄭達遠受多大苦遭多大罪,她真的沒想過。
怎麼會遭罪呢?不是讓他們改造思想麼,不是讓他們脫胎換骨重新做人麼?不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麼?向國忠這麼說,報紙上這麼說,上上下下都這麼說,但就是沒人告訴她,改造和教育原來是要遭罪的!
那一刻,葉子秋是被震住了,像牲口一樣活着,她突然就記起這麼一句話。
就在她内心翻滾打算哭喊着撲過去的一刻,沙窩裡忽然多出一個人,是從她看不見的地兒跑出來的,也是土頭土臉,比鄭達遠還要土很多。
她奔到車子前,弓下腰,雙手一用力,車子忽然輕起來,很輕,前面的鄭達遠立馬兒不用弓身了,甚至肩都不怎麼用勁兒。
恍然間,葉子秋才明白,不是車子裝得太沉,是鄭達遠真的缺少力氣。
他哪有什麼力氣啊,一個活在書本中的人,一個生下來就沒怎麼吃過苦的人,一個在家裡煤球都不搬的人,會有力氣?
葉子秋有片刻的輕松,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
畢竟,這死一般的沙漠。
留下的還不單是他一人。
有個人做伴,也多少能讓她輕松一點。
可是。
等他們倒完土,推着空車往回走的時候,葉子秋就沒法輕松了。
原來後面跑出的那個人,竟是女的,活生生一個女人,很年輕,隻是她的頭,她的臉,還有她的衣裳,都讓沙塵給染得成了另種色。
葉子秋正要驚訝,就見那女的忽然湊近鄭達遠,像是給他眼裡取沙子,取半天,沙子不知取沒取出來,那女的倒是真真實實取在了鄭達遠懷裡。
遼闊的沙漠裡,黃騰騰的天空下,一輛架子車前,一男一女,忽然就凝固不動了。
真的不動了。
那一刻,空氣都是靜止了的,天空像一個巨大的磨盤,沉騰騰就把葉子秋的心給壓住了。
葉子秋掙彈不得。
喘不過氣,也呼不上氣,她要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牛棗花,距今,怕是有三十年了吧。
歲月沖去了太多東西,卻獨獨沖不走這一幕。
她跟鄭達遠的婚姻,似乎就定格在那一瞬,也僵死在那一瞬,後來這幾十年,都是形式,真的是形式。
有時候形式也是必需的,徒有形式的婚姻畢竟要比沒有形式的婚姻好一點兒,不然,那麼多人,為什麼困在圍城裡不往外走?
葉子秋歎口氣,努力收回遐思。
不該想的,真是不該想。
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想起來就頭痛。
但又不能不想。
最後,葉子秋傷感地,抱着某種恨憾地,離開了醫院。
一回到家,就聽到一句振奮人心的話:沙沙有了消息!
2
沙沙是在上海郊外一家小賓館給家裡打電話的,打電話時,沙沙是哭着的。
她不能不哭。
羅斯這個王八蛋,把她騙了個慘!
本來,沙沙是不往外跑的,白俊傑出事,跟她有屁關系,她還巴不得把這鳥關進籠子裡去呢。
誰知羅斯跑來說,深圳有個老闆,想見她一面,如果談得愉快,可以把西北這邊的業務交給她做。
“啥業務啊?”她問。
“還能有啥業務,肯定跟選秀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