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她想起她不是一個人,還有人需要她的照顧。
就在昨天,她還有丈夫和女兒,前天,在學校裡,還有一百張饑渴的臉擡頭看着她。
他們全都需要她,她為此神采奕奕。
這是個新的現實,難以掌握。
有一刻,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這個女人是喀邁拉,領着她在冥府裡參觀,告訴她哪裡是亡魂洗濯裹屍布之處,哪裡是他們購買虛幻的限量食物之處。
然而,她的理智告訴她這全是現實。
并不是卡戎而是自己的丈夫将她送到地獄,把她留在這裡等死。
她停下腳步,迪米特裡也停了下來。
她的頭垂到胸口,隻感到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裡湧出。
這是她第一次失去控制。
她的嗓子緊得好像不讓她再呼吸,最後,她不顧一切地大口喘氣,将空氣吸進肺裡。
娥必達此時是這般實際、這般公事公辦地轉身向她,抓着她的胳膊。
迪米特裡擡頭看着兩個女人。
他今天第一次見到媽媽哭泣,現在又輪到他的老師。
眼淚順着她的臉頰蜿蜒而下。
“别不好意思哭,”娥必達溫和地說,“這孩子在這裡會見到大量的眼淚。
相信我,眼淚在斯皮納龍格可以自由灑落。
”
伊蓮妮把頭埋在娥必達的肩上。
兩個路人停下來看着她們。
倒不是好奇看到一個女人哭泣,而隻是對新來的人好奇罷了。
迪米特裡眼望他處,伊蓮妮的哭泣招緻路人觀看讓他備感難堪。
他希望腳下的土地就像他在學校裡學到的地震那樣突然裂開,把他吞下去。
他知道克裡特經常有地震,可今天為什麼沒有呢?
娥必達看出迪米特裡的感受。
伊蓮妮的抽泣已影響到了她,她非常同情,可是她想讓伊蓮妮别哭了。
還好,他們剛才正好停在她家外面,她毫不猶豫地把伊蓮妮帶了進去。
進門的那一刻,她意識到她家的面積與伊蓮妮和迪米特裡剛搬進去的地方差别有多大。
肯圖馬裡斯的家,島主官邸,是當年威尼斯人侵占這座島時建的,它的陽台可以用“宏偉”兩字來形容,前門上還有柱廊。
娥必達他們住在這裡有六年了,她确信丈夫在每年大選中都能赢得多數票,也從沒想過住在别處會是什麼樣。
當然,現在是她不想讓丈夫繼續連任,如果佩特羅斯決定不再連任島主,這座房子便是他們要放棄的東西。
“可是誰來接任呢?”他問。
這倒是真的。
僅有的那幾個聽說想自薦的人沒什麼支持者。
他們當中有一個是帶頭煽動者,叫西奧多羅思·馬基裡達基斯,盡管他的幾點目标聽上去很合理,可如果他真掌權的話,對整座島而言将是災難。
他缺乏外交手腕,那意味着政府許諾的一些東西可能會撤銷,有些利益很可能會被政府悄悄收回而不是增加。
還有一個競選者叫塞普羅斯·卡紮基斯,一個和藹但軟弱的人,他對這個位置唯一的興趣隻是确保他能住進斯皮納龍格上這座人人都觊觎的房子。
房屋裡面的布置更是與島上其他家庭天差地遠。
從地闆到天花闆的落地窗讓陽光全灑進來,照在三面牆上。
天花闆上一根灰蒙蒙的鍊子垂下華美的水晶吊燈,五彩水晶那不規則的小圖案投射在淺色牆上,像萬花筒的圖案。
家具很舊了,不過還很舒适,娥必達做手勢讓伊蓮妮坐下。
迪米特裡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看看相框裡的照片,又盯着有玻璃前門的櫥櫃,櫥櫃裡擺着代表肯圖馬裡斯一家大事記的東西:蝕刻的銀制水壺、一排蕾絲線軸、幾件珍貴的瓷器、更多的相框,最最迷人的,是一排排的小錫兵。
他站在那裡,盯着櫥櫃有好幾分鐘,不是透過玻璃看這些物品,而是被自己的倒影給迷住了。
對迪米特裡來說,他的臉和他站的這間屋子一樣奇怪,他略為不安地與自己的目光對視,仿佛不認識那回視他的黑色眼睛。
這個男孩,他的整個世界不過是聖尼可拉斯、伊羅達,以及幾個小村莊,他的表兄、姑姑、叔父住在那裡,他覺得自己有如被送到了另一個星系。
他的臉映在擦得锃亮的玻璃上,在他身後,他可以看到肯圖馬裡斯夫人、被肯圖馬裡斯夫人擁抱着的佩特基斯夫人,佩特基斯夫人在哭泣,肯圖馬裡斯夫人在安慰她。
他看了片刻,重又看着自己的眼睛,再度研究那些整齊列隊的錫兵。
當迪米特裡轉過身來對着這兩個女人時,佩特基斯夫人已恢複了鎮靜,向他伸開雙手。
“迪米特裡,”她說,“我很抱歉。
”她的哭令他既震驚又羞愧,他突然間想到,她可能是想念她的孩子們了,就像他想念媽媽一樣。
他盡量想象如果他媽媽而不是他被送到斯皮納龍格,媽媽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他牽起佩特基斯夫人的手,緊緊攥着它們。
“不用抱歉。
”他說。
娥必達消失在廚房裡,為伊蓮妮煮咖啡,用糖水和幾滴檸檬汁為迪米特裡做檸檬汽水。
當她回到客廳,發現客人們坐了下來,正在安靜地說話。
男孩看到他的飲料,頓時兩眼放光,他一口氣把它喝得見了底。
而伊蓮妮,連咖啡是甜還是淡也辨不出來,可是她覺得自己給裹在了娥必達溫暖的關心中。
以前她總是向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