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存在保險櫃裡,直到每個人都過到對岸,到那時,他才會把它們分發給各自的主人。
它們是島民們獲得自由的護照。
瑪麗娅最後一次出了家門,離開這條小巷。
她擡起頭看着醫院方向的小山,看到拉帕基斯正一路走下山來,努力護着那些笨重的箱子,于是動身去幫他。
她周圍全是倉促離去的痕迹。
直到最後一小時,有些人還不願相信他們真的可以離開。
有人家裡窗戶沒有闩緊,此刻在風裡砰砰作響;不知誰家的幾扇百葉窗從窗鈎上松落,窗簾像風帆一樣繞着窗戶飄揚。
小酒館裡茶杯茶碟扔了一桌。
學校教室裡,一本書攤開在課桌上,黑闆上還有粉筆寫的代數公式。
在那些店鋪裡,一排罐子還擺在架子上,好似老闆想着以後某天他可能還要打開一樣。
鮮豔的天竺葵種在裝橄榄油的舊圓桶裡,現在已經枯萎了。
那些夜晚沒人給它們澆水。
“别管我,瑪麗娅,”醫生紅着臉說,“你還有很多事情要考慮。
”
“不,讓我來幫你。
沒道理再讓你為我們把腰折斷。
”她說着,拿下一個小一點的檔案盒,“我們全都是健康的了,不是嗎?”
“你肯定是的。
”他回答說,“你們中有些人可以走了,要把這段經曆抛在腦後。
”
拉帕基斯話一出口便知道要做到這點有多難,他為自己這種有欠考慮的話很不好意思。
他結結巴巴找着想要說的詞,想給她最大的安慰。
“一個新的開始。
我是這個意思……你可以有個新的開始。
”
可是拉帕基斯不會知道,新的開始正好是瑪麗娅最不想要的。
它意味着她在島上的生活将被一掃而空。
為什麼他該知道呢,所有這些中最寶貴的東西,要不是她給驅逐到這座島上來,她永遠也找不到。
而且,她一點也不想把她在斯皮納龍格上的生活抛下,瑪麗娅想把這些最美好的帶走。
當她最後看一眼這條主街,強烈的不舍之情幾乎令她暈倒。
回憶一樁連着一樁在她腦海裡翻滾、交疊、碰撞。
她建立的最特别的友誼,洗衣歲月裡的同志情誼,節日裡的慶祝活動,看最新電影的快樂,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她幫助的人帶來的滿足,小酒館裡,雅典人中間的激烈争論帶來的沒理由的恐懼——其實大多話題與現實生活無關。
從當初她第一次踏上這裡到現在,時間仿佛靜止不動。
四年前她恨透了斯皮納龍格。
那時,死亡似乎也絕對好過在這座島上的無期徒刑,可是現在,她在這裡,片刻間很不想走。
還有幾秒鐘,另一種生活就要開始了,她不知道那生活裡有什麼。
拉帕基斯從她臉上讀出了一切。
對他而言,生活正要帶來新的不确定,因為他在斯皮納龍格的工作結束了。
他會去雅典,在那裡與麻風病人待上幾個月,他們被送到了聖芭芭拉醫院,還是需要接受治療。
可是,在那之後,他自己的生活就要像月亮一樣在地圖上沒有标記了。
“來吧,”他說,“我想我們該走了。
你父親一定在等我們。
”
他們轉身,走過地道。
腳步聲回響在他們周圍。
吉奧吉斯正在另一頭等着。
他坐在合歡樹蔭下的矮牆上,大口抽着煙,守候着他的女兒從地道出來。
她似乎不會再出來了,除了瑪麗娅和拉帕基斯,島上的人們全走了。
像諾亞方舟中的畫面重現一般,連驢子、山羊和貓也被渡到對岸去了。
除了這條小船,最後一艘船十分鐘前也已走了,碼頭上現已空無一人。
近處,一個小的金屬盒子、一捆信、一整條香煙被丢下了,到處都是這群人匆忙撤離時留下的痕迹。
也許有什麼事耽擱了,吉奧吉斯驚慌地想到。
也許瑪麗娅無法離開,也許是醫生不簽她的健康書。
就在這些模糊想法好像要變成令人不安的現實時,瑪麗娅從黑黑的半圓形地道裡出來了,向他跑來。
她伸開雙手,擁抱他時,吉奧吉斯關于小島的所有其他想法與疑慮通通忘掉了。
他感受着她絲一般光滑的頭發拂過他粗糙的皮膚,他一聲不吭。
“我們可以走了嗎?”瑪麗娅最終問道。
她的東西已經放到船上去了。
拉帕基斯首先上去,轉身拉起瑪麗娅的手。
她一隻腳踏上了船,就在這一瞬間,她提起另一隻還在石頭地上的腳。
她在斯皮納龍格上的生活結束了。
吉奧吉斯解開他的舊帆船,把它推離岸邊。
然後,以他這種年紀難得的機敏,跳上船,掉轉船頭。
不久,船離開小島,朝着大陸駛去。
他的乘客迎向前方。
他們看着船首那尖尖一點,像一支箭,朝目标飛駛而去。
吉奧吉斯沒有浪費時間。
他還能清楚地看到斯皮納龍格。
窗戶黑黑的形狀對着他,像空洞無光的眼睛,它們難以忍受的空虛讓他想起了那些麻風病人,他們結束了被失明折磨的日子。
吉奧吉斯突然想起了伊蓮妮,就像他最後一次見她時的樣子,站在碼頭上;那一刻他是那麼的懷念伊蓮妮,連女兒在他身邊帶來的快樂也全忘了。
隻有幾分鐘他們就要到岸了。
布拉卡的小碼頭上擠滿了人。
一些島民受到家人和朋友的歡迎;還有些人被隔絕二十五年後第一次踏上故鄉土地,彼此擁抱在一起。
最嘈雜的一隊人要屬雅典人。
有些人的朋友甚至同事也從雅典趕來慶祝這劃時代的一天。
今晚沒有時間睡覺,明天一大早他們全要開路返回伊拉克裡翁,然後從那裡踏上回雅典的旅程。
現在,他們會教布拉卡一兩樣尋歡作樂的方法,那些都是在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