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戚揚自從把錢存到銀行以後,覺就開始睡得香了。
一天,為了顯示聽從了妻妹的勸告,他穿上了譚太太騙着他買下的西服。
結果,他那天的動作非常的僵硬,更讓他感覺到穿外國衣服實在是不舒服。
褲子似乎太緊,上衣的翻領使他感覺到自己像是裸露着身體,而且還有點冷飕飕的,好似衣服的前面部分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被撕開了一樣。
當他擡起胳臂的時候,兩條袖子似乎要把胳臂拽下來;另外,厚重的墊肩也讓他感到别扭,感覺就好像有人把他的胳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似的。
那天過後,他把西服壓到了箱子底下,再也不打算穿它。
因為現在他感到比較安全了,所以他也時常離開格蘭大道,到偏僻街道和小巷弄裡閑逛一番。
他驚奇地發現了許多他既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和聲音。
緊閉的門窗裡邊所發出的麻将洗牌聲,從标有“音樂俱樂部”的樓房裡傳出的戲曲鑼鼓聲,面條作坊、裁縫店以及店中圍在幹活的媽媽身邊玩耍的孩子們,櫃台高高的當鋪,提供所有傳統服務的理發店——包括掏耳朵和捶背,在沒什麼東西可賣的小店中閱讀中文報紙的退休老人……所有這些對他來說都非常的熟悉,使他回想起中國。
但是,閃爍着霓虹燈的酒吧以及酒吧裡面喧嚣的外國音樂,裝有眨眼睛機器的香煙店;張着大嘴巴講外國話、放聲大笑、對着瓶子喝棕色液體的年輕人……所有這些對他而言又有點陌生。
一天晚上,當他正走出一個小巷弄時,聽見一個女人的咳嗽聲。
他轉過身去看了一眼,一個銀發胖女人正站在一個門口旁邊對着他笑。
她扔掉手中的香煙,說着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然後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然後扭動着身體的中間部分,并對着他的耳朵說:“媽媽讓你快活,快活快活,懂嗎?”王戚揚立即轉身而去,快步走向燈火通明的格蘭大道。
這個女人讓他想起劉媽談過的王大房間中的照片。
這兩個女人都是銀白色頭發。
王大是不是和妓女一起出去過?他一定得弄個水落石出。
經過了到偏僻街道和格蘭大道北段的街道,王戚揚決定不顧格蘭大道北段的腥臭味道,一定要使自己熟悉那裡,因為他在那裡發現了很多自從他離開中國以後非常想吃的東西。
他把它們記在心中,然後讓廚師把它們買回家,特别是芋頭、蓮藕以及幹蛇肉和鹹魚,都曾經是他非常愛吃的東西。
當他路過另一家商店時,發現許多他一直想買的從中國進口的其他食物。
商店的櫥窗裡展示的品種就至少有一打,寫在紅紙上的品名貼在裝有貨品的壇壇罐罐上面。
他進去選了十來種:海龍和海馬——和羊肉或豬肉炖在一起是極富營養的中藥;狗鞭和虎鞭——人們相信能夠壯陽回春的雄性海狗和公虎的生殖器;廣西的壯陽蛤蚧;桂林的馬蹄——産自廣西首府的荸荠;虎骨藥酒;整潔的發菜——生長于流水中像頭發一樣的野菜,營養豐富:陳皮——曬幹了的紅桔皮;産自南海的頭等燕窩;廣東的蛇膽。
他寫下品名,定購了這些東西,全部價錢為九十八美元。
他用譚太太為他填好應急的一百美元支票付了款。
他請店主把這些貨物送到他家中,再付兩美元給送貨的人做小費,正好花掉了支票上的一百美元。
王戚揚有這麼多令人激動的發現之後,到格蘭大道北段去探路的次數就更多了。
他的咳嗽一直以來未見好轉,因此決定尋覓一些在夜間可以稍微減輕的中藥。
他其實并不打算把咳嗽完全治愈,在他看來,咳嗽有時會帶來某種的快樂,似乎在他的家中可以提高一個人的權威。
他在一家中藥店的門前停下腳步,審視着貼在櫥窗上的一則廣告。
那是從一份華文報紙上剪下,用文言文寫的讀者來信,大緻内容如下:“兄弟(寫信者本人)年輕時曾旅居墨西哥。
由于勞作辛苦和沉溺于聲色犬馬,晚年方覺精力疲乏,常年困倦無力,心悸腎虛,功能漸衰……”來信接着叙述這家藥店的中醫怎樣妙手回春,如何用神奇的處方和在這家藥店抓的一流中藥使他痊愈,救了他一命。
王戚揚想,這位中醫可能不錯。
他向櫥窗裡看了看,看到了一些從中國進口的幾種稀罕補藥。
景德鎮大瓷盤上展示着這些品種:正宗東北鹿茸、正宗泰山靈芝、精選長白山人參、珲春鹿鞭、提神效果顯著的肉桂皮,營養極為豐富的無錫滋補藥茶。
他一直對自己現在喝的人參湯不太滿意:或許該看看這裡的人參,比比價格,而且這裡的鹿茸看上去也挺地道。
這些補藥中的大部分他都在中國服用過,還都挺有效的。
他走進藥店,站在明亮櫃台後的店主向他打着招呼。
“先生,您想買些正宗的中國補藥嗎?”店主問道。
王戚揚對他審視一番,覺得他還誠實。
他鼻梁挺直,盡管戴着一副眼鏡,雙眼仍然顯得炯炯有神,他看上去有六十歲,但精神煥發,身闆筆直,滿面紅光。
王戚揚是不會相信一副病秧子相的滋補藥商人的。
他要來了紙和毛筆,選購了一些人參和一對鹿茸,寫在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