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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把他選好的補藥包在紙盒子裡,用紅繩捆好,然後拿出黑色的老算盤噼裡啪啦撥打了一番。
因為已經知道這位買主聽不懂廣東話,他用毛筆把總計價格寫在草紙上:七十六美元。
他付完款後,順勢浏覽了一下上百個占滿整面牆壁直到屋頂的紅漆木小抽屜,讀了讀懸挂在通向一間内室門上的對聯,嗅着室内混雜着中藥味的空氣。
真是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地方,他想着,拿起毛筆寫道:“把脈的醫生在嗎?”
店主看了看他寫的内容,點着頭笑了笑。
他指着櫃台旁邊的過道,又點了點頭。
王戚揚通過沒安房門的入口走進内室,一位坐在紅漆木桌後面的中年男子向他打了個招呼。
他留着一绺稀疏的山羊胡子,人雖清瘦,但也是雙眼炯炯有神,精神煥發,“請坐。
”他指着身旁的一隻方凳邀請道,“老先生,貴體有恙否?”
王戚揚又一次要來了紙和毛筆。
他用文言文叙述了自己的不适,暗自裡有點顯擺書法的意思。
中醫把他的眼鏡推到頭頂上,拿過紙來在僅有的燈光下大聲地閱讀一遍,然後拿起筆來用草書評述如下:“久咳十載乃頑症也,西醫亦無治愈良策,必取開膛破腹之法。
千年以前遍嘗百草,以求發現其藥用價值之草藥之父神農氏,傳下專治久咳不愈之良方,二十載之頑症亦能克之。
”他把寫好的紙遞給王戚揚,密切注視着他的反應。
王戚揚端詳着中醫的草書,認為盡管有點欠缺勁道,總還算是不錯。
他的行文雖然帶有一些掮客氣息,卻也無懈可擊。
他轉而一想,中醫又不是詩人,這一位能有這樣的寫作功底,最起碼可以确定他不是一個江湖郎中。
他甚感滿意,于是請他診斷。
中醫把一個繡花墊子擺在他的面前,示意他把手腕放在上邊。
中醫把完兩個手腕的脈搏之後,又看了看他的喉嚨和舌苔。
望切完畢之後,中醫打開自己書桌的中間抽屜,拿出一張印有自己的中文擡頭的上等宣紙,精心地把它攤開在桌面上,閉上雙眼,仰靠在椅背上思忖片刻。
突然,他睜開雙眼,拿起毛筆在處方上寫道:“一切病症皆有前因,世上草木皆有益于人類健康,關鍵在于搭配準确,巧妙施藥。
患者久咳不愈已十載,觀其脈象與苔色,實乃風寒燥火侵襲心肺。
為除病根,宜以驅風寒、敗燥火之草藥攻之。
”然後,他逐項寫下藥名,在藥名下面注明劑量。
王戚揚付了三美元診斷費。
離開之前,他和中醫交流了幾句有關書法的看法,分手時他們禮貌地躬身道别。
他完全同意中醫的診斷,心中對他的信任程度大為增加。
出了中醫的診室,他走向藥店店主。
店主接過處方開始配藥,用一把小手秤精心稱量處方上的每一種藥物。
他把草藥包成許多小包,然後把這許多小包包成一個大包,用紅繩捆好。
王戚揚把草藥帶回家交給劉媽,她已經為王家熬了二十多年的中藥,已經成為熬藥專家,對其中的每一個步驟操作得準确無誤。
有時候,她通過檢查草藥,能看出患者得的是什麼病。
在她準備用一個老藥壺子熬藥的時候,一打開藥包就知道,老爺要治咳嗽了,因為她在草藥中發現了一些薄荷葉和幾個蟬蛻,前者用于清除人體中的虛火,後者用于驅除人體中的風寒。
中藥一熬好,劉媽就把它送到王戚揚的房間,把黑色的藥湯倒進他面前的一個大碗裡。
王老爺微蹙眉頭喝下苦藥湯後,吃了一片糖漬冬瓜,驅除舌頭上的苦味。
“我買了一些長白山的人參和一對鹿茸。
”王老爺在劉媽對他絮叨了一番雞毛蒜皮的家務事後對她說,“我想讓你把它們放在安全的地方,在陰曆九月的十一、十五、二十八和陰曆十月的初二為我熬人參湯。
我想在陰曆十月二十一吃鹿茸。
我已經看了黃曆,黃曆上說這些日子适宜進補。
”
劉媽記下了這些日子後,拿走了貴重的補藥,非常高興王老爺對她仍然比對王宅中的任何人都信任。
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她一直擔心廚子在王宅日益比她得到賞識。
自從廚子放棄餐館工作回到王宅,他必須加倍努力,用他的廚藝取悅王老爺。
從王老爺略有好轉的胃口來判斷,顯然廚子一直幹得不錯。
那可讓劉媽相當着急。
有時候她真希望廚子犯個大錯觸怒王老爺,最近甚至老想給老爺愛吃的菜肴中放上一大勺鹽,然後老爺就會遷怒于廚子。
既然現在她已消除了老爺不信任的疑慮,感覺就稍微好了一些,于是決定暫緩實施那個小小的詭計。
盡管王戚揚的咳嗽似乎好轉很多,他還是去看了幾次中醫。
他發現去看中醫并和他談談書法十分愉快。
他們都很喜歡書法,也崇拜相同的詩人。
一天下午,王戚揚去看中醫,但中醫已經被一位女患者叫到家裡去看病了。
王戚揚也不想等他。
他走出藥店,向格蘭大道北面走去。
他此刻的心情很好,決定再往北走遠一點,到人們稱為北海灘的外國人住宅區去探探路。
這是他幾次難得走出唐人街邊界的罕見經曆中的一次。
他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