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亞瑟眼中,有一種人好像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們高大挺拔,俊朗的棕色面龐下眉目分明,整齊劃一,平頭上戴着紳士帽;他們的着裝低調而昂貴,言行舉止無可挑剔:他們來自顯赫的門第;畢業于名校;他們對這一切不以為然。
在鬧市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在飄滿富貴氣息,門衛衣着鑲金的古堡裡,或透過未來主義魚缸般的玻璃尖頂建築中,他們不是最出類拔萃的,但也屬于不容小觑的一類。
他們以非凡的出身和教育背景立于工作之境,面對上司,态度斯文,積極進取。
事實上,對于工作,他們像對已擁有的一切那樣并不在意,因為他們并不缺錢。
亞瑟為此恨透了他們,他想像他們一樣,甚至為此不惜以失去靈魂為代價。
外形上,他完全達标。
他身材修長,是個相貌極其出衆的年輕人,經過他身邊的女子很少有不側目傾情的,即使并不為求什麼結果。
而他鎮定的風度該歸功于敏銳的洞察力和良好的自制力。
但他生于普通人家,教育背景亦無可圈可點之處,而且他在中檔的薪水收入之外,并無其他财産。
父母已逝——留給他的遺産幾乎連買棺材都不夠——他高中沒讀完就去工作了,之後一直都難換到如意的工作。
直到最近,他來到了霍頓公司,而他銀行賬戶上的所有存款、錢包、零錢都讓他那一貧如洗的身家不言自明。
顯然,他的收入還不能讓他像其他條件優越的富家子弟那樣,對一切不以為然。
富家子弟,正是他最為憎恨的對象。
有天早上,他正站在霍頓先生辦公室門口,一位客戶的兩位公子正好被接待員引過來。
他們輕瞟了亞瑟一眼,快得不到一秒鐘,立刻分辨出他并不是同類人,便冷眼相加。
他一句話都沒說,什麼也沒做,卻在瞬息之間被他們劃清了界限。
他站在那裡,飽受憤怒和憎恨的煎熬,無以反駁,更無從接近他們的世界:他們的宅邸,他們的俱樂部,他們的富足生活。
這,才是最糟糕的事。
當電梯在他們身後關上時,霍頓先生終于第一次注意到了亞瑟。
“優秀青年。
”他朝電梯門戀戀不舍地說,帶着幾分贊賞。
而這,刺痛了亞瑟那顆焦灼的心。
在他聽來,霍頓先生的話仿佛帶着畫外音:他們屬于我的世界,而你不是。
當然,讓他更覺糟糕的是安妮小姐。
安妮·霍頓。
仿佛一個古老的傳統,幾乎每個年輕小夥子都像孜孜不倦地追求浪漫那樣,兢兢業業于生意,并認為成功的最高境界就是當上老闆的乘龍快婿。
如果老闆的女兒恰巧漂亮而富于魅力,并且願意展示她讓人贊賞有加的性格,正如沒有被寵壞的安妮小姐一樣,就簡直太完美了。
亞瑟本能地認為,被寵壞也是有不同接受級别的。
比如,一個熱切向往四十英尺帶艙房豪華遊艇的女孩,最後接受了二十英尺快艇的話,比如安妮·霍頓小姐,她就算沒被寵壞。
要配得上她,僅僅憑着屠龍的激情和熱忱可遠遠不夠,同時還要披戴金盔甲,騎上奔馳的寶馬,坐在劇院貴賓席觀陪她看鎮上最棒的音樂喜劇才行。
更要明确的是,這樣的示好一兩次是沒有說服力的,需要頻繁奉上。
這是每一晚,亞瑟躺在房東馬爾什夫人的房間時,盯着天花闆翻來覆去的想法。
他的思緒瘋狂而躁動,仿佛一隻多疑的蛇追着自己的尾巴,想把它吞掉一般。
安妮·霍頓如其他女子向他投以秋波一樣,不止一次地向他投去注視的目光。
若是他能像每個夜晚所思所想那樣,滿足她的需求,他是否能如願獲得這樁婚姻呢?但是獲取她的芳心需要很多錢,諷刺的是,他唯一能夠獲得金錢的方式就是娶她為妻!上帝啊,他想,如果能夠如願,他就能變得大富大貴,就能夠把鈔票摔在他所痛恨的那些優秀青年的臉上了。
這些思緒持續不斷地翻滾着,娶到安妮·霍頓最終成了一種手段,而非終極目标。
終極目标變作了一圈閃耀的光環,圍繞在那些不必計較花銷,可以把最美好的一切收入囊中的人周圍。
最美好的一切,亞瑟帶着夢幻般的憧憬對自己說,他仿佛看到了那些美妙而奢華的一幕一幕如在雲端,穿行于天花闆間。
查理·普林斯是擁有最美好的一切的富家子弟。
一天午餐時分,他在亞瑟坐着剛剛喝完咖啡時闖了進來。
當時,亞瑟目光停留在桌上的文件上,腦子裡卻正在幻想着和安妮·霍頓在二十英尺快艇上的情景。
“希望沒有打擾你,”查理·普林斯說,“請問你是為老霍頓工作嗎?” 一聽便知,他一定出身不俗,受過良好的教育,“老”這個詞都說得如此自然。
如今這個字眼已經有了時髦範兒,它可以用來形容任何事情,不用管它的實際年齡大小。
亞瑟打量着面前這個人,鞋子、西裝、襯衫、領帶、帽子,他迅速辨出這身行頭的出處:奧利弗·摩爾、布魯克斯、蘇卡、布朗基尼、卡瓦哪哈,都是名牌。
最後,亞瑟的目光停在他的臉上。
不錯,俊朗的棕色面龐下眉目标緻,平頭上戴着紳士帽。
不過,他也有些不同之處,眼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