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樣東西都擺在固定的地方,艾伯比先生很在意這一點,每件藏品的陳列地點永遠不變。
最奇怪的是,每當賣出一件商品時——這種時候極為少見——他都會表現出發自内心的痛苦。
有些顧客原本拿不準商品的實際價值,但隻要看一眼他那痛苦的樣子,就會認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幸好顧客們都不知道,讓艾伯比先生痛苦萬分、五官都擰在一起的原因,并不是忍痛割愛的感情作祟,而是商品賣出後貨架上留下的空當——空當打破了原有的秩序,造成了混亂。
就這樣,無法理解這一切的艾伯比夫人發出了冷酷的聲明。
“等我死了你再打我那點兒錢的主意吧,”她說,“也隻有等我死了。
” 她在無意間給自己判了死刑。
作為不合格的“艾伯比夫人”,隻能等艾伯比先生為她執行死刑了。
那一刻到來時,艾伯比先生實踐了那本無價珍寶般的書裡介紹的方法,甚至精确到每一個細節。
事情發生得很快,除了褲子上濺了幾滴水以外,其他都完成得幹淨利落。
前來檢查的醫生咆哮着說,被這種小地毯害死的人,甚至多過醉酒駕車;負責這起事件的警察提出願意幫忙安排葬禮;然後,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一切都太容易了——簡直一點兒戲劇性都沒有——直到一個星期後,來了一位得體的律師,充滿同情地寒暄一番後,宣布了他妻子留下的财産數目。
艾伯比先生這才恍然發現,一個無與倫比的新世界展現在他眼前。
02
理智一向高于情感,而艾伯比先生正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待妻子的财産全部清算完畢後,艾伯比将他的店搬去了另一個地方,離原來的店址很遠。
然後第二任艾伯比夫人突然離世後,又搬了一次,現在第六任夫人也故去了,商店遷址不過是這項浩大工程中的一部分。
由于她們太像了——都膚色蒼白、身材消瘦,薄嘴唇,擅長烹饪,為了方便記憶和滿足自己在收納方面的偏執個性,井井有條的艾伯比先生索性把所有已故夫人統稱為“一個”。
他隻憑一點去評價她們:銀行賬戶裡的财産數目。
基于這項标準,他給前兩任艾伯比夫人打四星;第三任三星(那是一次令人不快的驚喜);剩下的三任都是五星。
這些财産無論在誰看來都是天文數字,但每次還是會被喂不飽的“艾伯比的古玩珍品店”轉眼間耗光,就像一隻小蒼蠅被一隻饑餓的巨蜥一口吞掉似的。
艾伯比先生發現,剛安葬完第六任夫人後沒多久,自己又陷入了水深火熱的經濟危機。
在這種情況下,艾伯比絕望地意識到,盡管他想再找一位五星夫人,卻不得不屈就一下,趕緊找一個四星夫人擺脫困境。
恰好在這個時候,瑪薩·斯特吉斯闖入了他的生活。
僅僅與她交談了十五分鐘,艾伯比就把什麼四星五星的念頭全部從腦子裡清空了。
瑪薩·斯特吉斯,看起來值六顆星。
不單在财産方面,她的外貌也打破了曆任艾伯比夫人的固有模式。
與之前的幾位完全不同,瑪薩·斯特吉斯是個毫無身材可言的壯女人,而且整個人,包括穿着、舉止都稱得上(艾伯比先生想到這個詞時明顯顫抖了一下)邋裡邋遢。
或許換個合适的妝容,整理一下頭發,穿上束身衣,再搭配得體的衣服,能讓她變得光彩照人。
不過,瑪薩·斯特吉斯所散發出的一切信息,都表明她是個我行我素的女人,對上述建議不屑一顧。
她的頭發染成了可怕的橘紅色,随意地蓋在腦袋上;大肉臉上擦着厚厚的粉,一通亂塗亂抹讓她的臉看起來更肥了;她身上的衣服看起來穿着很舒适,但是實在太花哨了;她腳上的鞋看起來也很舒服,但有好幾處痕迹,明顯是穿了很久又疏于護理的結果。
然而,作為主角的瑪薩·斯特吉斯卻對這些渾然不覺。
她邁着大步在“艾伯比的古玩珍品店”裡穿行,仿佛帶着一種能量,能讓好端端擺在那裡的物品都原地跳起舞;她煙抽得很兇,一根接一根,艾伯比先生則一邊在鼻子前揮手扇風,一邊劇烈地咳嗽;同時她還在一刻不停地大聲說話,嗓音厚重而嘶啞,語調卻又高又尖,喋喋不休地說着奇奇怪怪的話題。
在起先的十四分鐘交談中,艾伯比先生一直對她極度厭惡,直到後來她的一個舉動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為每一件商品估價:仔細檢查、評估、對比細節,然後帶着一臉厭惡的表情走開。
艾伯比先生一直跟在她身後,心裡越來越确定,要在這個女人給自己造成損失,或在自己的耐心耗盡之前把她趕出去。
然後,第十五分鐘,她說出了那句話。
“我在銀行有五億存款,”瑪薩·斯特吉斯用愉快的口吻充分表達了自己的不屑,接着說,“但我絕不會在這堆垃圾上花半毛錢。
” 此時艾伯比先生正舉着一隻手,準備把即将吞噬他的煙霧從面前扇開。
一瞬間,他的手無力地垂下,心思完全被那個吓人的數字吸引。
他隻分出了一點點心思,去注意她左手那根重要的手指,沒戴戒指;剩餘的心思則都用來計算短期票據、長期票據和利率上。
還有一個變化值得一提,那就是瑪薩·斯特吉斯不修邊幅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