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要緊,商量的結果,決定調老湘軍劉松山“壽軍”援陝。
劉銘傳的“銘軍”二十營約一萬人,鮑超的“霆軍”二十二營約一萬六千人,此時都駐河南南陽一帶,限令克日南,分路進剿屯臼口的東撚。
鮑超接到命令,知道可以不必去受左宗棠的氣,大為興奮,當時下令開拔,由樊城渡河到襄陽,沿漢水往南掃蕩。
“霆軍”的打仗,與衆不同,這是由于鮑超的性格所形成。
他是四川夔州人,跟宋朝黨進是一路人物——他的胸無點墨的笑話,與黨太尉也差不多。
有一次從撚軍那裡俘獲四幅屏條,是董其昌寫的《江賦》和《海賦》,下款署着“臣董其昌奉敕敬書”,原為明朝大内的珍物。
有個幕友欺他不識字,意存吞沒,騙他說這四條字沒有上款,不便張挂。
鮑超認為不要緊,補一個上款好了。
于是那幕友奮筆直書:“春霆軍門雅蜀”,見了的人,無不是想笑不敢笑。
這樣的人,自然隻有胡林翼、曾國藩才能欣賞重用,而鮑超的報答知遇,也真是一片血誠。
他帶兵隻有八個字:“身先士卒,生死相共”,每次出陣,将官在前,士兵在後,也無所謂“戎裝”、“行裝”,紅頂子、雙眼花翎、黃馬褂,穿戴得極其輝煌,打仗就如上朝一般。
也因此形成一種特殊的威勢,洪楊軍隻見了翎頂輝煌,疾馳而至的部隊,便奔走相告:“霆軍來了!”随即鼠竄。
甚至有些官軍被圍無法脫身時,冒用“霆軍”的旗号,居然亦能化險為夷。
因為鮑超有這樣的威名,所以遭妒,劉銘傳就是其中之尤。
他與鮑超同時領軍南下,但路線不同,銘軍由棗陽沿漢水東岸挺進,一路也打得很好。
銘、霆兩軍在鐘祥會師,逼得東撚退保楊家洚、尹隆河一帶。
于是霆軍進駐臼口,銘軍進駐臼口之東的下洋港,與南面尹隆河兩岸的匪壘成鼎足之勢。
方圓二、三十裡之間,更鼓相聞,旌旗蔽日,在暗沉沉的凍雲下,彌漫着一片驚心動魄的殺氣。
這樣的戰局,真是到了短兵相接的生死關頭,自然維持不到好久的。
霆、銘兩軍信使往還,秘密約定第三日辰刻——早晨八點鐘進軍夾擊。
劉銘傳心想,東撚的全部兵力都已集中在此。
這一仗打勝,便是呈獻新任欽差大臣的一份大大的賀禮。
但轉念想到鮑超,頓時又意興闌珊了。
其實也難怪鮑超,以湘軍宿将,十年之間,大小數十戰,出生入死,威名遠播,現在與淮軍後起的劉銘傳,比肩作戰地位相等,自不免由不平而有輕視的意思。
在劉銘傳,看鮑超目不識丁,有勇無謀,不過偏裨戰将,隻因為受胡林翼、曾國藩逾格的寵遇,才有那麼大的名氣!自己那一點不如他?聲名處處落在他後面!每一想起,便有無限的抑郁。
就為了這一份不甘心,劉銘傳盤算了又盤算,想定一個主意,他把所有的營官都找了來會議,首先說明這一仗關系重大,非勝不可,接着便問:“勝是勝了,有面子的不是我們!
面子叫誰占了?”
這還用說嗎?自然是鮑超。
他的部下雖未開口,但神情之間,已經作了回答。
“不錯,鮑春霆!”他自問自答地說:“我們拚命,别人首功,這種傻事不能幹!”
然則計将安出?有人提醒他說:“已經跟霆軍約好了,不能說了不算。
”
“那個說了不算?”劉銘傳說,“不過淮軍決不能讓人說一句,因人成事。
我們各幹各的,不能落在别人後面,要趕在前面。
我想不如早一個時辰出發,等我們把撚匪打垮了,叫霆軍來看看,到底誰行?”
說到這裡,他太陽穴上的青筋,不斷跳動,這是連他自己都為未來那份揚眉吐氣的痛快情緒所激動了。
部下看長官如此,誰不喜功?個個心動,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用眼色認可了這個膽大的決定。
于是,接下來便是商量戰法。
撚軍跟僧格林沁捉了好幾年的迷藏,而且也從官軍那裡俘獲了許多馬匹,加以熟于地形,所以飄忽如風,詭詐百出,常用的是兩種戰法,一種是用老弱誘敵,而精銳利用天然形勢遮蔽,官軍貪功深入,必中埋伏;一種是以前隊挑戰,另選精騎,繞出官軍後路,施行突襲,所以官軍總是憑借村堡,先求不敗,再求獲勝。
如今既非以自保為足,而且要想一舉擊潰人數數倍之多的東撚,就非揚棄過去那種為撚軍所熟悉的戰法不可。
當時議定,全軍盡出,留五營守辎重,其餘十五營盡皆渡河,分為左、中、右三軍,每軍五營,齊頭并進。
這樣出其不意地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全面出擊,為以前官軍剿撚很少有的舉動,先予敵人以一種先聲奪人的感覺,在氣勢上就占了上風。
會議妥當,諸将辭出,各自去作準備。
到了約定的那天,大家半夜裡便都起身,一到卯正,劉銘傳一馬當先,沖出營門。
于是前後馬隊,夾護步兵辎重,浩蕩南下。
劉銘傳是不打算回下洋港了,東撚蟻聚,連眷口不下十萬之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