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馬羚的貨走得特别快,她每次見到我,都樂得合不攏嘴。
我卻睡不着覺。
東平碼頭已經不是當年我當組長時的樣子了,那時碼頭就幾個進出口公司,出口多,進口少,而且全是國營單位,沒人想着走私。
交稅的錢是單位的,賺的錢也是單位的。
單位是國家的,大家公對公。
現在不同了,賺的錢是私人的,有些人拿單位的錢做生意,賺了算自己的,虧了算公家的。
碼頭管理部門也變了,以前是口岸辦管,現在成了合資企業,香港一個大财團是大股東,東平口岸集團公司是小股東。
董事長是香港人,總經理是東平人。
我一到東平港報到,這兩個人就來找我,香港人姓鄧,很年輕,東平人姓劉,很老。
這一老一少,在我左右坐下,說要給我彙報工作。
這叫給我一個下馬威,好在我在官場混了幾年,不然就會給他們打個措手不及。
據說李達和軍伐就着了他們的道兒,這兩個大笨豬,一個不懂業務,一個稀裡糊塗。
他們在碼頭幹了三個月,還是沒弄清碼頭的運作情況,全聽手下的,手下說東就是東,說西就是西,碼頭亂成了一鍋粥。
我對兩位老總說,東平港是個大碼頭,是你們的業務區,是海關的監管區,咱們各司其職,要說彙報,那可不敢當。
這樣吧,我剛來,先熟悉下情況,回頭有了問題,我再來向你們請教,好不好?我把兩個老總趕了回去,我的工作得由我來安排。
兩位老總灰溜溜地走了,滿臉的不高興。
過了三周,我去拜訪他們,沒向他們請教,卻提了一大堆要求。
第一個要求是,在碼頭入口豎個大牌子,寫上海關監管區字樣;第二個要求是,既然是海關監管區,就得有個監管區的樣子,現在這個樣子算什麼?圍牆沒圍牆,院子沒院子,得馬上建,原則上要建磚石結構,如果嫌投資大了,那就搞個鐵絲網,高度不能低于三米;第三個要求是,碼頭的堆場要分區分類管理,吉櫃和重櫃要分開,進口櫃和出口櫃要分開;第四個要求是,要有單獨的查驗區,查驗區要有查驗平台,查驗設施要齊全,叉車太少了,至少要三十台,吊車也少,才三台,至少再增加三台。
兩位老總聽了,說,這些要求是合理的,隻是投資太大,要請示彙報,需要一些時間。
我說,時間不是問題,我可以等,你們什麼時候搞好了基礎設施,我們什麼時候擴大海關業務。
我對李達來籌建東平港海關是有意見的,他簡直是個大笨蛋,一些基本的設施都沒有,他居然敢開業,好在上面沒人來查,沒出事,要不真夠他受的。
後來馮子興來碼頭檢查工作,看到碼頭變了個樣子,他盡管對我沒好感,還是覺得我有能力。
他私下對人說,他媽的,我手下怎麼沒有幾個江攝這樣的能人呢?跟着我的全是些窩囊廢。
其實這些東西不全是我的主意,我從學校到現場,真正幹海關業務也才一年多,把海關一整套業務操作搞熟已經算不簡單了。
我是向石留取的經。
我利用一個周末專門跑去東村找她請教。
這婆娘對我還是不冷不熱的,不過卻提了很多意見。
她說,骨子裡的東西做得好不好,沒幾個人看得出來,面上的東西卻一定要做好。
這麼艱深的理論我聽不懂,要她舉例說明。
她就把上面那些圍牆呀監管區呀查驗場呀全一古腦兒告訴我了,我就如法炮制,搞出了個一二三四,搞得碼頭的兩位老總上蹿下跳。
跟石留談完工作,我要請她吃飯。
她開始不答應,我一再要求,她就說,那就找個清靜的地方,随便吃點。
我們去了一家西餐廳,要了個房間。
那天石留穿了件白色的旗袍,看起來有點富貴。
于是我就想起她剛來南州時的情況。
那時她剛從鄉下出來,沒一件像樣的衣服,要多寒伧有多寒伧。
我說,一晃過了多少年哪,你還是那麼年輕貌美。
石留把眼一瞪,說,你少說風涼話。
我趕緊給她倒奶茶,繼續向她請教業務問題。
這婆娘大概是做老師做慣了,就喜歡人家向她請教,她講起來一套套的,眉飛色舞。
我說,石留,學校要是沒解散,你大概會做一輩子老師吧?石留說,那當然,呆在學校又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這麼精彩,沒有誘惑就沒有想法。
服務員開始上菜,石留要了個T骨,一份牛尾湯,我不太習慣吃西餐,要了個焗飯,一個青菜。
牛尾湯先上了,石留用小勺慢慢喝,接着上T骨,我拿起刀叉,幫她切成小塊。
石留一邊喝湯,一邊看着我切。
我切完了,把盤子輕輕推到她面前,說,慢慢吃。
石留用叉叉起肉塊,吃着,眼睛盯着盤子。
我喝了口奶茶,猛一擡頭,發現她眼角挂着淚花。
我吃了一驚,心裡有些震動,不知道又惹着了她哪根神經。
在我的印象裡,石留是個堅強的女人,她很少流淚。
當年在學校裡,我跟她鬧成那樣了,她都沒有哭。
我說,怎麼哪?石留把叉子放下,雙手掩面。
我說,你要是覺得日子過得憋屈,就哭幾聲吧。
石留說,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個是我最愛的人,你們幹嗎要這樣待我?我一下子呆了,這句話本該幾年前說的呀,她硬是憋到今天才說。
當年她一句話也不說,就會跟我對抗。
我以為她會一直憋下去,沒想到她終于憋不住了。
我本來想把多年前的那個夜晚的事給她講一講,其實事情不像她看到的那樣,我不過是喝多了點,給洪玫扶到她宿舍睡了一晚。
可這件事能講清楚,我對她的感覺,對她的感情卻講不清楚。
就算我在行動上沒背叛她,在心裡早背叛她了。
所以講了也白講。
當年我沒講,現在我更不會講。
我說,要怪你就怪我吧,是我沒福分。
石留拿起紙巾,把眼淚擦幹,拿起叉,繼續吃肉。
隻是不睬我。
我們都沉默着,直到把東西吃完。
我擦了擦嘴,忍不住要說話了。
我說,對你現在的狀況我有些擔心,你既然不跟吳進在一起過,不如幹脆離了。
石留說,說得輕巧。
我說,有多難?現在離婚很平常。
石留說,對你來說,什麼都平常。
我說,現在這樣算什麼?你是人家的老婆,卻不跟人家過,又不跟人家離。
石留說,不用你管我的事,礙着你什麼啦?你還是管好自己吧,别再給人家騙。
她站起來說,送我回去。
我隻好送她回去,後來我給她打過幾次電話,她說,隻談工作。
我就隻好給她講工作。
等我把碼頭治理得差不多了,我說請她過來指導指導,她卻說,懶得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