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處分了,自然得找個人來接他的班,這個大家想得到,讓我來接他的班,大家想不到。
不管想不想得到,結果就是這樣。
老姚開完會,帶着人馬撤了,飯也不吃,這是他的風格。
好在老姚不在東平吃飯,要是吃飯,我還不能陪他。
馬仁龍安排我晚上去見洪玫。
他安排這個見面擔着很大的風險,省廳三令五申不讓探視那幾個主犯。
因為這個案子是三國四地一起破的,還驚動了國際刑警組織,影響很大。
我開車到公安局,改坐馬仁龍的車去看守所。
見了面馬仁龍就說,晚上喝一杯吧,賀賀你。
我說,敢情你什麼都知道了?馬仁龍說,不敢說全知道,馮子興要倒台的事我是幾年前就知道了,你主政東平海關的事是剛知道的。
我說,這事我總覺得做得不地道,馮子興這幾年也沒做對不住咱的事呀。
馬仁龍說,他最對不住咱的事就是擋了你的道,你知道咱可是等這一天等了好幾年了,不過你小子表現不錯,我原來還以為要多等兩年呢,咱想報這個仇的心可是由來已久呀。
我說,看來你比咱老馮還小人,以後得防着你一點。
馬仁龍哈哈大笑,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可是走遍天下而皆準的真理呀。
我歎了口氣,說,下班時看見馮子興,小車沒得坐,又不願意去擠班車,趁沒人的時候,走到馬路邊叫的士,看着他那個狼狽樣,我心裡還真有些不忍。
馬仁龍說,這狗娘養的活該,他早就該有這一天,兄弟你别内疚,馮子興不是什麼好鳥。
有件事我沒告訴你,張甯去年給人撞死了,我估計是馮子興幹的。
還有雙兒的妹夫,也是給人撞了,這兩筆賬我都算在馮子興頭上。
這兩個人都是在馬路邊上給人撞死的,據目擊者說,肇事車輛都是藍色的人貨車,你說哪有那麼巧?我說,張甯不是讓你們送回家了嗎?馬仁龍說,她做這一行的,閑得住嗎?我們又不能把她綁起來。
我說,老馮是有些人格問題,但還不至于幹這種事吧?馬仁龍說,要是都像你這樣想,天下太平了,我也該失業了。
馬仁龍把車開上環城,向西村方向行駛,我這才知道洪玫關在西村看守所。
我說,洪玫會不會殺頭?馬仁龍說,這個得法官說了算。
我說,沒勁。
馬仁龍說,我說實話你就不高興,那咱就說點讓你高興的話吧,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幫她收集一些對她有利的證據,現在人家一口咬定她知道櫃子裡裝的是毒品,她還沒辦法證明自己不知道。
這是個什麼概念你知道嗎?這就是說她是個毒品販子,而不隻是給人利用。
好在她協助破案立了功,不然的話,槍斃十回都有份。
看守所長站在門口,等馬仁龍把車停好,他帶我們進去。
馬仁龍說,我給你五分鐘時間,你揀緊要的話說。
一個武警帶我進了接待室,讓我坐在椅子上等着。
一會兒我看見一個女人穿着囚衣戴着腳鐐手铐走了過來,我知道那個人就是洪玫。
她瘦了,眼睛顯得更大。
洪玫看見我,眼睛發亮,她幾步蹿了過來,坐在椅子上,雙手往玻璃上摸我的手。
我讓她在玻璃上摸了一下,然後指了指話筒。
洪玫拿起話筒,眼淚開始嘩啦啦地流。
她說,謝謝你來看我。
我說,跟我客氣什麼。
她說,我不是客氣,我是真的很感激你,你是入獄以來我惟一見到的親人。
我知道,隻有你有辦法來看我,我一直在等着你。
我說,别哭,我不希望看到你哭,希望你笑,你笑起來就像燦爛的陽光。
她說,你别逗我了,我哪有心情笑呀。
我說,大家都很關心你,包括馬局長,都在幫你想辦法,我會給你找個好律師。
洪玫說,謝謝你,我的事有沒有影響你?我說,沒有。
可是,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石留死了。
洪玫一聽驚呆了,半晌才說,怎麼死的?我說心髒病。
她喃喃說,天啦,石留死了,我等着殺頭,這都是怎麼啦?然後她嘴裡不斷地嘟囔,由于她把話筒放下了,我隻看見她嘴形變化,聽不見她說什麼。
離開看守所,馬仁龍問我去吃什麼。
我說,吃不下東西,找個地方喝點粥吧。
他就把車開到粥家莊。
坐下後,馬仁龍不斷地張羅吃的,小吃叫了一大堆,粥也叫了三種,還拿了三支啤酒。
也不管我喝不喝,先給我倒滿一杯,給自己倒滿一杯,然後一口把面前那杯喝了,又給自己滿上。
我把粥吃了,喝了幾口茶,酒一口也沒沾。
馬仁龍喝了幾瓶酒,就開始胡言亂語。
他說,兄弟,想開點,向前看。
石留死了,洪玫關了,沒關系,你跟她們也該劃個句号了,馬羚不錯,你不能虧了人家。
還有周怡,你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她的,我搞了個消防器材公司,準備讓她老公去當老總。
不過你得勸勸周怡,得給人家一個機會。
我拿起一張紙巾擦嘴,擦完了我說,馬局,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馬仁龍說,幹什麼去?我還沒吃完呢。
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讓我走。
我說,我得去看看石留了,我有好幾天沒去看她了。
馬仁龍把手松了,說,神經病,你非把自己搞瘋不可。
停停又說,就算去看石留,等我吃完了送你去。
我說,不用,你吃你的,我打的。
打的到公安局大院拿了車。
我把車開到石留樓下。
我決定送她回家了,明天一定是個好日子,我陪石留回家去。
回來之後我得辦兩件事,第一,要把周怡作為處級後備幹部報上去,她的家庭問題我解決不了,她的待遇問題我可以解決;第二,要勸馬羚放棄進出口貿易,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就是不能報關。
可回家之前,我得帶石留去一個地方。
我開了保險櫃,把石留抱了出來,抱在懷裡。
我說,對不起,好幾天沒來看你了,今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明天就陪你回家。
先陪你看看你的房間,這是你真正意義上的家呢。
看看,全是你以前住時那樣子,什麼都沒變,我每周都來打掃。
還滿意吧?現在跟我下樓,我們去海邊。
現在十點多,不到十一點,還記得嗎?那些日子的這個時間,我們一般都在海邊的礁石上。
我把石留放在前排座位上,面向前方。
路上車輛不多,行人也很少。
海邊的情侶路上,每隔幾米就有一對情人相擁相偎。
我把車窗打開,讓涼風撲面吹來。
找我們以前坐過的那塊礁石可不容易,世易時移,很多場景變了。
我開着車兜了兩圈,才發現有個地方似曾相識。
可是那塊石頭上坐着一對戀人,我不忍心打攪他們,就坐在車裡等着。
等到十二點半,那兩個人終于站了起來,下了礁石,順着沙灘向西走去。
海邊已經很少人了,我把石留抱在懷裡,爬到礁石上坐下。
我說,石留,這就是我們經常面對的那個大海,看海面多藍,海浪多大,海風的味道真是好呀。
今晚我們就在這裡度過了。
我突然想起了海子那首著名的詩: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将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隻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