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石留可能在劫難逃了。
想到石留要代我受過,我心裡有些不舒服。
我擔心的是這件事會越鬧越大。
吃過了飯,國際刑警和省廳的人去了東平公安局。
這件案子表明毒品走私已經滲透到東平地頭了,這是一個新的動向。
我估計馬仁龍他們有一陣忙乎的。
我和石留陪楊福承回辦公室。
我問老楊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老楊說不用,他讓我回辦公室休息,他要跟石關長談點事。
我讓小林開了小會議室,給他們準備了茶水。
回到辦公室,我有些心神不甯,不知道老楊找石留談什麼。
他把這件事搞得神秘兮兮的,搞得我睡不着覺。
我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努力不想什麼。
可是頭腦裡一片混亂。
碼頭也曾經出了些事,是個地方都會有些事的,可從來沒有這麼嚴重。
從來沒有這麼多部門一起殺到碼頭來。
這件事要是處理不好,我的小前途可能就沒了。
前些天,南村海關出了個甲魚案,主管關長差點免了職。
那幾個爛甲魚跟毒品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我正胡思亂想,電話響了,吓得我跳了起來。
過了老半天,我才抓起電話,手居然有些發抖。
電話是馬羚打來的。
她說,我在碼頭門口,你出來一下。
這婆娘怎麼跑來碼頭了?到了碼頭居然也不進來,還要我出去。
好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馬羚說完那句話就把電話挂了,我隻好出去見她。
馬羚的黑色大奔停在路邊的草地裡。
等我走過去,她把車窗搖下,說,上車。
我剛坐上去,她已經把車窗搖上了。
我說,幹嗎呢?神神秘秘。
馬羚說,給你交待幾句話。
我看了馬羚一眼,說,什麼緊要話?至于嘛?馬羚說,我不過是傳遞一個信息,聽不聽由你。
低調一點,該幹什麼幹什麼,少摻乎别人的事。
我說,你知道什麼啦?誰讓你傳話?馬羚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也沒有人給我傳話,我擔心你,怕你出事。
我說,我能出什麼事?馬羚說,你不出事就好,我就是不想你出事。
我說,就這些?就把我叫出來?馬羚說,這些還不夠嗎?我說,行,我回去休息了。
我打開車門,下了車,再把車門關上。
等我走開十幾步遠,馬羚把車窗搖下,說,晚上早點回來,我煲湯給你喝。
我前腳進了辦公室,石留後腳進來了。
我說,石關長,請坐。
給她倒了杯茶。
石留臉色有些暗,看樣子很憔悴。
大概是沒睡午覺的緣故。
我要是沒睡午覺,一個下午臉都是黑的。
石留說,老楊找我談話了。
我說啊。
我當然知道老楊找她談話了,我叫人開的會議室的門嘛。
石留說,老楊讓我承擔起責任。
我說,不關你的事呀。
石留說,我是主管關長,出事的時候我當班。
有這兩條已經足夠了。
我責無旁貸。
我怔怔地看着她,出不了聲。
如果真要追究責任,我才是責無旁貸呢,我是碼頭的一哥,我的手下出了事,我就該負直接領導責任。
石留說,老楊叫我明天把檢查交給他。
我說,對不起,讓你代我受過。
石留說,沒事,你不用低下頭,我有今天,全要拜你所賜。
我擡起頭來,看着她的臉,努力想看清她說這句話的表情。
石留的臉仍一如既往地平靜,沒有任何喜怒哀樂。
我說,這麼多年,如果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請你原諒,我的願望是好的,一直以來,我的願望都是好的,我希望你好,希望你過得好。
石留說,我沒有别的意思,我說的是真話,我能有今天,真的拜你所賜。
我要感謝你。
石留說完,拿起茶杯,一口把茶喝光了。
然後她把茶杯放下,站了起來。
石留走到門口,突然回轉身,看着我,說,想求你件事。
我說,求我?什麼事?石留說,如果我死了,麻煩你把我的骨灰帶回老家,埋在我爸的墳旁,生前我沒盡孝,死後就讓我去照顧他。
我說,你說什麼呀?不會有事的,最多給你個處分,又不會殺你的頭。
石留說,我又沒說現在就死,我是說萬一有一天我死了,求你答應我。
我覺得鼻子發酸,眼睛發澀,心裡像堵了一團爛棉絮。
如果石留還繼續呆在辦公室裡,我可能會忍不住痛哭失聲。
下午石留就沒有參加會議,然後她就沒有露面了,她作為一個有責任的領導被停職檢查了。
案子很快就查清了,五個主犯被抓獲歸案,兩個香港人,三個雲南人。
他們利用吉櫃出口走私毒品。
洪玫因為參與毒品走私被正式逮捕。
電視台播這條新聞時,我看見洪玫淚流滿面。
她說自己很冤,她說自己沒有參與毒品走私,她根本不知道吉櫃裡裝的是毒品,她要是知道說什麼也不幹。
電視裡說,她收了毒品走私犯五十萬人民币的通關費。
五十萬啊,隻有傻瓜才會收這五十萬呢。
第二天,石留的處分決定也下來了,她被免去副關長職務,留黨察看。
我在網上看見這個通知時,心裡沒有什麼震動。
看了前天的新聞,我就知道她會有這麼個結果。
她必須有這麼個結果。
我想知道的是她從百丈高台突然跌到平地上時是什麼感覺。
她受得了嗎?相比我的兩個手下而言,她的處理算是輕的了。
我的兩個手下因為受賄和玩忽職守被判了刑,單位也把他們除名了。
如果單就這單案子而言,他們是很冤的。
洪玫至少還知道那三個吉櫃裡裝的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否則人家也不會給她那麼多錢。
我這兩個手下根本就不知道那三個吉櫃裡裝有毒品,那票貨是随機抽查的,他們本應該去打開櫃門看看,可他們偷懶了。
實際上也不完全是偷懶,因為那票貨是洪玫的。
我這位前情人的貨他們一般不查,出口貨物更不會查。
就因為這麼一念之差,就因為少走了那麼幾步路,他們得走大半輩子的彎路。
周怡也從網上看到到涉案人員的處分決定,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恭喜你啊。
我說何喜之有?周怡說,副關長的位子給你空出來了,這是一喜。
惡人當道,好人遭殃,你逃過了一劫,這是二喜。
你是雙喜臨門呀。
我氣得七竅生煙,說,你這個短命鬼,你不得好死。
我還沒有這樣罵過她呢,她真是把我氣昏了。
她以為我心裡好受呀?
周怡說,還不知道誰短命呢,我肯定比你活得長。
短命的不是我和周怡,是石留。
就在我跟周怡對罵的時候,石留突發心髒病,在送院途中去世了。
我接到消息,立即開車趕到醫院。
醫院裡已經有很多同事,張副關長,人事科老趙,還有吳進和他兒子。
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周怡進來了。
石留已經被送到停屍房。
她躺在雪白的床單上,一張臉蒼白異常。
這就是那個被我帶過來的姑娘,想當年,她多麼年輕,多麼漂亮,充滿了青春活力。
如今她躺在我面前,渾身冰涼。
她終于抛開塵世,走向了極樂世界。
她終于離開了這個庸俗的世界和我們這些庸俗的人。
我終于明白了石留那句話的含義,她的一生拜我所賜。
如果沒有我,她的一生會充實得多,簡單得多,平和得多,甚至幸福得多。
想想這麼多年,她除了虛名和那些看得見的實惠,她真是什麼也沒有。
我終于淚流滿面,并且泣不成聲。
後來周怡把我拉了起來,她扶着我往外走,說,你真心實意地為她哭了一場,也算是對得起她了。
我的那些同事還在醫院裡,我懶得跟他們打招呼,從後門出了醫院。
我把車鑰匙給了周怡,讓她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