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
”許攸搖頭晃腦沾沾自喜,“面子、銀子、女子,人這輩子說穿了不就為了這些嘛!”
兩人各懷心事攜手來至袁紹寝帳,曹操坐到袁紹的幾案前,順手抽過一卷空白的竹簡,開始潤色告捷表章。
許攸則在一旁翹足而坐,侃侃而談陳年舊事,曹操有一搭無一搭地搪塞着。
過了片刻王必尋到此處,禀告道:“俘虜清點已畢,共七萬有餘。
”
“嗯。
”曹操奮筆疾書,連頭都沒擡,“我知道了。
”
王必又道:“那沮授沖出軟禁的營帳,搶奪馬匹意欲北逃,未出營門又被士兵拿獲。
”
“哼!”曹操故意瞥了許攸一眼,吩咐道,“雖有奇才而不能為我所用,反成了累贅,推出轅門斬首吧!”又指指袁紹的卧榻,“還有,今天我住在這裡,讓許褚忙完差事到這邊護衛。
叫人把袁紹的錦緞給我扔出去,換上我的舊鋪蓋,所有的珍寶圖書一律撤掉。
這帳子既然已屬于我,就得由着我的性子布置!”
許攸自以為得了寵信,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再不管沮授的死活,也沒聽出曹操的弦外之音,還随着說風涼話:“沮授也真是癡人,長胳膊拉不住短命鬼,既然找死那就死呗。
”
曹操已将告捷表章寫完:“子遠,你來幫我看看。
”
“诶!”許攸撅着屁股湊過來看:
〖大将軍邺侯袁紹,前與冀州牧韓馥立故大司馬劉虞,刻作金玺,遣故任長畢瑜詣虞為說命祿之數。
又紹與臣書雲:“可都甄城,當有所立。
”擅鑄金銀印,孝廉計吏,皆往詣紹。
從弟濟陰太守叙與紹書雲:“今海内喪敗,天意實在我家,神應有征,當在尊兄。
南兄、臣下欲使即位,南兄言,以年則北兄長,以位則北兄重。
便欲送玺,會曹操斷道。
”紹宗族累世受國重恩,而兇逆無道,乃至于此。
辄勒兵馬,與戰官渡,乘聖朝之威,得斬紹大将淳于瓊等八人首,遂大破潰。
紹與子譚輕身迸走。
凡斬首七萬馀級,辎重财物巨億。
〗
前面的他還讀得津津有味,當看到最後“凡斬首七萬馀級”時,差點吓了個跟頭:“你要把俘虜全殺了?”
曹操擠出一絲詭異的微笑:“留着他們太耗費軍糧,放他們回去豈不是幫袁紹重振旗鼓?況且他們與沮授一樣,妻兒老小尚在河北,隐患可不能留啊!昔日秦之白起在長平坑殺趙軍四十萬,如今我不過殺七萬人,這又算得了什麼?”
許攸望着曹操恐怖的笑臉,感覺脊梁骨一陣陣發麻。
殺七萬人又算得了什麼?他這話說得如此輕巧,與方才焚燒文書時判若兩人。
直到此刻許攸才有些明白,曹操已不是當年那個輕狂小生,這個主子比袁紹更難伺候,他更精心計更善僞裝,簡直是一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魔鬼……
“子遠,還有件事勞你幫忙。
”
“是……主公!”許攸不由自主改了稱呼。
曹操遞給他一支令箭:“你去跟于禁說,叫他深深挖幾個大坑,待到夜深人靜之時,把河北降卒一批一批領到坑邊,然後……”說着做了個砍頭的手勢。
“我明白……我明白……”
曹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陰森森笑道:“囑咐他們做幹淨一點兒,别惹出麻煩……辛苦了,子遠賢弟!”
“不敢當……”許攸差點兒被他拍倒在地,強自支撐着,抱着那令箭戰戰兢兢出了大帳。
曹操望着他顫抖的背影,終于滿意地笑了——金銀财寶可以不吝惜,但尊卑必須要明确,絕不允許有人居功自傲!隻有擁有不可侵犯的威嚴,才能震懾住敵人、駕馭好官員、治理好國家。
許褚領着幾個親兵趨身進帳,将各種珍寶器玩封到箱子裡,又疊了錦繡卧榻,換上舊鋪蓋,曹操這才張着雙臂躺下,開始做他的美夢了……官渡之戰僅是這場美夢的開始,下一步他要追過黃河痛打落水狗,消滅袁紹征服河北,之後再奪荊州、平江東、定西北、收西蜀,漢室天下一定能夠複興!然後……曹操倏然睜開眼,他的美夢中冒出一個可怖的夢魇——那是張血淋淋的絹帛,寫着“誅此狂悖之臣耳!”末尾那個“耳”字一豎拉得很長,似乎還在滴血。
曹操扪心自問:真有一天仗都打完了他該何去何從呢?還政天子退歸林泉?他已經有了與天子一樣不可侵犯的威嚴,怎麼還可能全身而退呢?難道放棄那個權力,任由那個對自己充滿芥蒂的皇帝随便宰割嗎?如果再來一次“玉帶诏”,到時候該何去何從呢?
他凝思良久,始終沒有一個滿意的答案,索性不管那麼多了,翻個身繼續睡。
天下還沒平定呢,春的後面又不是秋,何必為将來發愁呢……二十年前與袁紹把酒言歡之時又豈能想到今天?何用二十年!去年跟劉備煮酒論英雄那一刻又怎料到反目成仇?
就是這世道,一切都随遇而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