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流這麼多血,沒有人可以活着。
雪景和風聲在此時突然緩緩熄滅。
感覺不到寒冷,也看不到鮮血,隻是驟然的寂滅——
他微笑:“我也有我的私念。
舫庭不喜歡拿劍,你不喜歡早起——而我,隻願看你們平安。
”
他含笑颔首:“不如我修書一封到江南,給蘇老先生說說這件事。
蘇同懶睡誤事,頗有悔意……”
他吃力的推着輪椅急切的沖到門口,一隻手掙紮攔在他和門之間:“外面危險,你不能出去!”
淚水滾滿他的臉頰,他厲聲質問:“這就是你的義氣?”
以至最後……他清晰的說:“兄弟同生共死,我一定會活着。
”
“你言而無信。
”蘇長衫平靜的說了一遍,突然擡高聲音吼道:“你言而無信!”他握緊了手掌,掌中鮮血碎石飛濺。
長睫緩緩顫抖,憔悴失神的眸子隻微微一轉便複又合上。
君無意嘴唇虛弱的動了動,發不出聲音——蘇長衫猛然如石化一般僵住,甚至忘了奇迹,忘了确認,隻是死死盯着蒼白的雙唇。
我——沒——有——食——言……
沒有聲音,但唇形用盡氣力吐出了這幾個字,随即頭輕輕向旁一側,再次陷入徹底的昏迷中……
大軍攀登上山的腳步聲急促傳來,蘇長衫跪在地上,任滾燙的淚水猝然砸落在那仍有心跳的胸膛上。
整整一個月的大雪,終是停了。
左翊衛軍守城大獲全勝,但,引敵入軒轅山的二百勇士,隻有十六人活着回來。
洛陽郊野,烈士安眠于此。
大地山脈是最高的墓碑,野草在風中傳誦着無字的碑文。
蘇長衫将君無意攙下馬車,扶着他走到一排排墳冢前。
流雲去無返,無定河邊骨,每一柱清香都點燃着不一樣的懷念,每一張紙箔都鼓動着不一樣的悲歌。
落日壯美,血染山河。
走完最後一張墓碑,君無意撫摸着青色的碑石,突然低聲說:“對不起。
”
蘇長衫看着他的背影良久。
“這三個字不僅是說給死人聽的,也是說給我聽的。
是不是?”蘇長衫自嘲的笑了笑。
“你的士兵們,活着的和死去的,都為你舍命付出一切。
你報答不了他們的恩情,你無法眼睜睜的袖手而去讓數千兵将被治罪。
所以,你要回長安去。
”
山上寒冷沒有帳篷,士兵們輪流用身體組成遮風擋雪的屏障。
山上沒有救命的熱水,士兵們輪流用溫熱的血喂昏迷的君将軍。
——蘇長衫找到君無意時,流在他唇邊、衣襟上的大片鮮血,并不是他的,那是軍中兄弟喂給他的血。
他咽下了這樣情義,血脈中是無數人生命的延續。
皇上加封拜賞的聖旨裡,還有另一道旨意:如果君無意不回長安,洛陽城中的軍士都以渎職罪處以極刑。
大風起雲海,松濤共鳴。
車馬旌旗浩蕩,馬蹄聲聲催人,前來迎接君無意回朝的欽差恭敬的跪拜:“君将軍,該啟程了。
”
蘇長衫轉過身去,突然翻身躍上馬背,駿馬長嘶一聲,天高海闊。
蘇郎是屬于天地的山水,永遠不會栽種于園林之中。
“下次再見時,我還會下廚給你做魚,做滿魚全席。
”平平的聲音裡,刻進幾許風沙。
下一刻,布衣身影毫不留戀的策馬而去。
他不為任何人送别,不被任何憂愁禁锢,可是,吹進他眼中的沙子,讓君無意也同樣微紅了眼眶。
江湖在彼方,有人可以恣意山水,有人的腳下始終是煙火人間。
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銷殘戰骨。
聽铮铮、陣馬檐間鐵。
道男兒,意氣相期同生死,怅高山,流水一曲晴萬裡。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