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官場上退下來的時候,已經被弄得面目全非了。
最讓他傷心的就是他那次帶王小玉和他一起回家,她堅決不在她家的廁所(他們家叫茅廁)裡解手,每天讓田俊濤帶着她到田地裡去解決。
更讓田俊濤受不了的是,她說不能聞到他爹田來福身上那種氣味。
什麼氣味啊?我怎麼沒聞到?田俊濤問她。
你怎麼會聞得到?那都恨不得長在你骨頭裡了!
那就是說,你連我也忍受不了了?
我說的是那個老頭子。
你别故意找茬兒!
哪個老頭子?那是我爹!你怎麼能這麼說?
那是你爹?那是你爹嗎!
田俊濤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一巴掌把她煽個跟頭。
想想父母那讨好的笑臉,他是一忍再忍。
如果不是因為有了孩子,也許當初就離了。
所有的他都可以忍受,他不能忍受的隻有一條,他不能讓任何人看不起他的爹娘。
田俊濤後來又單獨回來一趟,他流着淚對他的爹和娘說,我要離婚!
爹和娘都驚呆了。
半天爹才回過神來,問道,人家不想跟你過了?
田俊濤看着爹娘,眼淚流了出來。
說,爹,你不理解,她看不起咱們,骨子裡頭看不起咱們。
爹說,胡扯!不是人家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了。
你當了官兒,受不了委屈了,是吧?人家黃花閨女嫁給你,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怎麼就說人家看不起你了?
爹說,濤啊,你要過飯;爹為了你給人家下跪過,不都挺過來了嗎?比起這些,你那點兒面子,算得了什麼呢?
田俊濤無言以對,看着兩個滄桑的老人,他的眼淚隻能往自己肚裡流。
他們還能活幾年呢?不能再給他們添堵了。
也許田俊濤是麻木了。
男人在感情上麻木之後,就會把全部精力放到工作上去。
也許他确實是個天生的政治動物,他在政治方面的敏感和成熟,使他在任何崗位上都能露出耀眼的鋒芒。
局外人絕對不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家庭的陰影,他像一個鋼鐵巨人一樣叱咤在政治的舞台上。
在外面他把一切所能争取的都争取到了,在家裡他把一切所能放棄的全都放棄掉了。
在外面他是個成功的英雄,在家裡他卻是個失敗的狗熊。
田家的人是不能到家裡的,他在位子上的時候,來了就住招待所;不在位子上了,來了就借宿在同學家。
爹和娘是越來越老了,走不動了。
偶爾小妹妹來一趟,住一天兩天的,走時他就偷偷地給她們塞上兩三百元錢,說是給爹娘的。
他每個月的工資是要交給妻子的,少了她就會鬧。
而且,當她發現田俊濤對她的态度改變之後,現在什麼不順心的事都要鬧,她把鬧當成了征服他的工具。
她找到了田俊濤的軟肋,知道他最怕的是什麼。
田俊濤的陣地,已經退縮到僅僅能夠容下他自己,那就是,隻要不鬧,讓他怎麼樣都行。
他真的對什麼都很麻木了,惟一讓他能感覺到的痛苦就是不能報答養他的爹和娘啊!
王祈隆是特意去看望田來福老夫妻的。
田來福再也不是當年故事裡那個挑着鐵匠擔子走四方的壯漢了,他老了,臉上布滿了皺紋,腰也彎了,背也駝了。
但他臉上那種慈祥和飽經風霜的滿足,還是把王祈隆深深地打動了。
王祈隆被這樣一個父親注視着,感覺到曆史在急速地後退,退到了奶奶的臂彎裡。
一部人性的曆史。
老兩口竟然還像當年一樣好客,他們一定要王祈隆住到家裡來。
打第一眼看到王祈隆,他們就覺得他和自己的兒子田俊濤不知道在哪裡很相似,眼神還是什麼,也許是對待他們的态度,也許是他們和兒子一樣,是公家人。
王祈隆還認識他們的兒子田俊濤,王祈隆就像是他們的兒子一樣回到家來了。
按照工作隊的要求,隊員是必須住到農戶家裡的。
所以王祈隆就住到田家去了。
田家的三個女兒都已經出嫁了,空下來的房子就成了王祈隆的住室兼辦公室。
王祈隆每天起早幫老人掃院子,然後把水缸壓滿。
他和老漢一起和泥把院牆重新加固,然後刷成白色的。
房頂上的瓦,經過幾場暴雨有點松動,他就喊來幾個人把上邊的舊瓦給重新排一遍。
王祈隆就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
老人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每當工作隊回市裡去幾天,田來福就站在村口等他們回來。
王祈隆回來總是不忘給老人捎點城裡的東西,水果點心什麼的。
老人就舍不得吃,等幾個女兒回來了才舍得拿出來,說是哥給捎的。
院子裡的棗子熟了,那棗樹有些年頭了,樹身傾斜得快挨着地面了,樹幹比小孩兒的腰還粗。
王祈隆順着那傾斜的樹身上去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