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回來他也不活了。
“你蹲着,我去找!”棗花恨恨擡起腳,就往沙塵裡撲。
“你回來!”六根起身一把拽住棗花,用力過猛,棗花打個趔趄,差點倒六根懷裡。
隻覺得讓六根握住的胳膊一陣酥麻,頭裡一陣暈眩,那個人曾經帶給她的感覺又回來了。
六根順勢讓棗花在懷裡多靠了一會,心都快要跳出來,他聞見一股香撲撲的氣兒,比沙棗花還馥郁。
這是多少年來,他第一次這麼近地挨住棗花。
棗花掙開身子,白了一眼六根,捋捋頭發。
風正是在這時大起來的,鋪天蓋地,氣勢洶洶。
六根拉上棗花,躲進自個的窩棚裡。
“她問你了?”
“問了。
”
“你說啥了?”
“能說啥,哄她呗。
”
“咋哄的?”
“說你救過那個人,他知恩圖報。
”
“她信了?”
“信了還能拽住我不放,羊是踩倒了幾棵樹苗,可也沒她說得那麼厲害。
”
“……”
“你呀——”六根長歎一聲,忽然扯起嗓子,要吼。
棗花說:“你别吼了,我心煩。
”
大風刮了一天一夜,風剛止住,三個人便分頭出去找羊。
風過之後,大漠陌生得令人不敢相認,熟悉的沙丘不見,一撲兒一撲兒的酸刺不再,就連長在窟井口的芨芨草也沒了,仿佛一夜間,沙漠讓賊偷了個精光。
看着一眼的黃,一眼的砺,棗花的心揪在了一起。
玉音也是不說話,這兩天,她的話越來越少,整個人完全叫心事給迷住了,說是找羊,棗花還怕她丢沙漠裡找不到呢。
六根跑得賊快,邊跑邊沖空曠的沙漠喊:“黑頭子——大花——”
六根說,羊是能聽懂他喊的。
晌午時分,六根在一口廢棄的水井裡發現了黑頭子它們,幾隻羊膽戰心驚地困守在一起,一見到主人,馬上發出軟綿綿的咩咩聲。
六根激動地跳進去,摟住他的羊,臉在黑頭子臉上摩挲,那個親熱勁,看得棗花心裡直癢癢。
忽然,六根擡起頭:“我的大花呢,我的大花咋不見了?”
大花真是不見了,數來數去,還是五隻。
六根一遍遍說,大花懷了羔,挺個大肚子,能跑到哪去呢?黑頭子似乎知道大花的去向,嘴朝南方一呶兒一呶兒的,咩咩了幾聲。
六根朝南看了看,忽然抱頭蹲在了地上。
棗花問他怎麼了,他結巴半天,喊出一個名字來。
一提王四毛,棗花就明白了。
玉音從五道梁子回到紅木房,聽姑姑說是王四毛偷了六根的大花,玉音搖頭,說不可能。
“你咋知道?”姑姑咬定是王四毛,她跟六根一個看法,前兩天王四毛确曾在沙窩鋪轉悠過,要不是她眼尖,那賊娃子可能就翻進了小院。
“年紀輕輕的,不學好,蹲一回大牢還不夠,還想蹲第二回。
”姑姑越想越氣,那麼好個大花,丢了還不把六根剋死。
玉音又說了句不是,進了裡屋,不再理姑姑,她的心事不在大花上。
“不是他才怪,全沙灣做賊挖窟窿的除了他還能是誰?”姑姑說玉音出去久了,沙鄉的事她并不知曉。
“甭看見了面一個比一個親,背後,哼,恨不得拿刀子捅呢。
”一提起這些,姑姑便說個沒完沒了,捎帶着把牛根實也數落了一通。
玉音先是裝聽不見,後來姑姑越說越沒邊,她騰地就打裡屋床上跳下來,隔着門說:“給你說了不是他,你硬往他身上栽,煩不煩!”
姑姑霎時白了臉,兩隻眼睛白瓷瓷地盯住玉音,不明白她哪來這麼大的火。
“音兒,你咋了?”姑姑怯怯地問。
“沒咋!”玉音啪地拍上門,頭砸在床上哭起來。
一提賊,玉音就知道是哥哥玉虎。
玉虎做賊的事是拾草發現的,他翻進拾草家院子,趁瞎仙一家睡着的空,将拾草家的羊裝進麻袋裡,背上就走。
拾草家養了三隻羊,沒人放,平日老拴在地埂上。
拾草聽見響動,攆出來,看見羊被人扛走了,撲上去就抓賊。
兩人在門外頭撕扯起來,撕打中拾草猛地認出是玉虎,驚道:“玉虎你咋做這事,你可是人上人啊?”一聽拾草認出了他,玉虎騰地丢下羊,一把捂住拾草嘴,吓唬道:“你要把這事兒說出去,小心你一家子的命!”
拾草還是把這事說給了玉音,她是哭着說的:“他連我家的羊也偷,他真能下得了手。
”拾草的哭聲一陣兒一陣兒的,玉音隻覺得拾草在拿鞋底抽她的臉。
這話要是傳出去,叫爹怎麼活人?書記的兒子偷一個瞎子的羊,還不叫人呸死?她再三求拾草,話到這兒就行了,千萬别亂傳。
拾草邊哭邊點頭,她是把玉音當成自個姐妹才說的。
後來她才跟玉音說,玉虎在鎮子上賭博,還跟麻五子賭,結果輸了一大筆錢,麻五子帶人追債哩。
玉音連驚帶恨,把這話說給了母親,沒想蘇嬌嬌鼻子一哼:“你有聽的沒,别人說你哥殺人你也信?人家都向着自家人,你倒好,摻和到外人堆裡編排自個的哥。
”罵完這句,蘇嬌嬌趿拉上鞋喂豬去了,玉音攆過過去:“媽,是真的。
”
“還煮的呢,夾嘴,往後少嚼這号沒牙根的話。
”
玉音沒想到,母親會這樣袒護哥哥。
從拾草嘴裡,玉音還知道了哥哥不少事兒,哥哥真是變了,變得令她擔憂,令她害怕。
她想一定要跟爹媽講清楚,決不能眼睜睜望着哥哥往斜路上走。
還沒容她等到爹,玉虎便撲了進來,指着她鼻子,一口一個外家人,罵的話又歹毒又傷心。
玉音剛要争辯,哥哥的嘴巴便搧了過來。
媽在一旁助威:“打,還念研究生呢,老娘的錢白花了,養個狗還知道搖尾巴,辛辛苦苦供下了個啥,供下了個無義種。
拾草說的那麼好,不讓拾草供你做啥哩?”
玉音白白挨了一巴掌,還沒地兒訴冤去。
到這時她才明白,哥做的一切媽都知道,媽給哥撐腰哩。
這個家怎麼這樣?好像這次回來,所有的事兒都發生了改變!
玉音哭了一陣,不哭了,她突然想回學校,明天就回。
家裡她是一天也不想呆了,姑姑這兒她也不想再呆下去。
她真是後悔,這個假期就不該回來。
這個晚上,玉音突然想起那個叫駝駝的殘疾人來,想起兩年前那場可怕的車禍,還有為駝駝獻血時發生的那場災難。
人生到底是怎樣一場戲啊,為什麼對它越是較真的人,命運給他的路就越是艱辛。
玉音從姑姑聯想到駝駝,又從駝駝聯想到自己,想來想去,就把自己一次次給想哭了。
後來她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