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基心裡也有苦衷。
離琉璃廠不遠有個明遠樓茶館,茶館二樓的雅間裡,此時楊憲基正握着秋月的手,默默地注視着她。
要說的話難于啟齒,良久,楊憲基才開了口:“秋月,你聽我說,我……對不住你,你随我千裡遠到京城,我卻不能把你接到家中,我……”
秋月打斷了楊憲基的話:“大人,别這麼說,您為秋月贖了身,我能與大人同居京城,已經心滿意足了,秋月别無奢望,不在意将來,也不在意什麼名分,隻要大人不嫌棄,秋月一生就在小院裡随時等候大人。
”說到這兒,秋月的眼睛裡已經滿含淚水了。
楊憲基歎了口氣:“唉!”他把秋月的手握得更緊了。
秋月十分的善解人意,适時改變了話題:“大人,衙門裡的事還順利吧?”
說到衙門裡的事,楊憲基的臉上有了點笑容:“還好,我剛到,這幾天光顧着應酬了,還見了幾個過去的老同僚,聊了不少往事,真是光陰似箭啊!我從側面打聽了一下你父親的案子,等過些日子安頓下來,我打算調來你父親的案卷好好琢磨琢磨。
”
“那就拜托大人了!”秋月十分感激。
“我說秋月,你怎麼老這麼客氣?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楊憲基突然想起了什麼,掏出懷表看了看,“糟糕,差點兒忘了,我還有個飯局,這樣吧,我先送你回去。
”
楊憲基的轎夫見楊大人和秋月從茶館裡出來,立刻起轎迎了上去。
秋月看了看天色,對楊憲基說:“大人,這兒離琉璃廠不遠,我想去逛逛,您赴約吧。
”
楊憲基有些猶豫。
“我走不丢的,您放心去吧。
”
楊憲基又追加了一句:“早點回家!”這才起轎去赴約了。
張家小院的東屋裡,張幼林大聲地背誦着《應科目時與人書》:“……然是物也,負其異于衆也,且曰:爛死于泥沙,吾甯樂之……”
私塾先生閉着眼睛跟着張幼林背誦的節拍搖頭晃腦,張繼林在一旁臨帖。
張幼林扭頭從窗戶縫裡看見林滿江從影壁後面走進來,一走神,背誦的聲音就低下來了:“……若俯首帖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
私塾先生睜開眼睛,見張幼林正往外面看,于是拿起桌子上的一塊木闆,“啪”地拍在桌子上,發出了震耳的響聲。
張幼林吓得渾身一激靈。
“别東張西望的,我看你就是成心搗亂,這不是能背下來嗎?給我好好背一遍,一會兒再背《系辭上傳》。
”私塾先生又閉上了眼睛。
張幼林背誦的速度又快起來:“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睹也。
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張李氏站在北屋的窗下聽着東屋裡的響動,也看見張幼林的種種頑劣,不覺潸然淚下。
頃刻,她趕緊擦幹了眼淚,林滿江也已經到了門口。
“大少奶奶,哦,夫人,您看我老改不了這口,您找我?”
“沒事兒,林師傅,您怎麼順口就怎麼叫吧,都這麼多年了,您快請進來吧。
”張李氏把林滿江讓進屋裡。
兩人坐下,張李氏問道:“林師傅,您來松竹齋有三十多年了吧?”
“嗯,到下個月就三十七年了,我十四歲到松竹齋跟老掌櫃學徒,這一晃已經五十歲的人啦!”
“那個時候,松竹齋興盛吧?”
“那是!想當年,别說在琉璃廠,就是可着北京城,要說起南紙店,首屈一指就是咱松竹齋了。
唉,那風光是不在啦!這眼下,就更甭說了,讓人是一想就心疼啊!要是松竹齋真不行了,我怎麼去見九泉之下的老掌櫃啊!”林滿江說着激動起來。
張李氏給他倒了杯茶端過來:“這陣子我晚上都睡不安生,林師傅,您說,松竹齋怎麼就成這樣了?”
林滿江站起身來接過茶杯:“這是您問,我可就照實說了,要是有不對的地方,您可得多擔待。
”
“我就是要聽您的實話,您盡管說吧。
”張李氏投去了鼓勵的目光。
“掌櫃的就不是個買賣人兒,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這我不說您也知道;這兒還沒掙來呢,他早早的就先花出去了,這麼做買賣,能有個好兒嗎?老掌櫃在的時候,多少還是個震懾,現在可好,連幼林少爺也跟着……唉,我真沒法說了!”林滿江是越說越激動,茶水差點兒潑在地上。
張李氏歎息着:“都是公公和夢林去得太早了,可眼下,他叔貪玩兒,咱也不能眼瞅着這二百年的家業就敗了啊!”
林滿江也歎了口氣:“唉,話是這麼說啊,可……”
“林師傅,您是這家裡的老人兒了,比我都來得早,眼下我就得指着您了,咱們得商量個法子,救救松竹齋。
”張李氏誠懇地望着林滿江。
林滿江想了想,說:“當初大少爺過世的時候,孫少爺還小,松竹齋這才交到二少爺手裡。
我琢磨着,要是現在您再把鋪子接回來,也不是不在理兒。
”
“接回來?可如今賬上都支應不開了,我就算把鋪子接回來也還是不行啊,再說了,我一婦道人家,對櫃上的事兒又不懂,怎麼管啊?”
這顯然不是個好辦法,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