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道:“光是口才好也不行,不知道可有真才實學?人品怎麼樣?”
“翰林的底子,學問差不到那兒去。
至于人品,他這三年在河南‘學政’任上,名聲挺不錯,那也就可想而知。
”
“這一說,再好不過了。
”皇後欣然答說。
“我想就是他吧!”皇帝略帶感慨地說,“大阿哥典學,原該隆重些,我本來想回了京再辦,現在不能再耽誤了!”
“那就讓欽天監挑日子開書房吧。
”
“不用,我自己來挑。
”
皇帝平時讀書,涉獵甚廣,纖緯星命之學,亦頗有所知。
當時從雙喜手裡接過時憲書,選中四月初七入學。
日子挑好了又商量派人照料書房,這個差使落到禦前大臣景壽身上。
景壽尚宣宗第六女壽恩固倫公主,是皇帝的姐夫,宮中都稱他“六額驸”,秉性沉默寡言,不喜是非,由他以懿親之尊,坐鎮書房,既不會無端幹預師傅的職權,又可叫大阿哥心生忌憚,不敢淘氣,是個很适當的人選。
于是第二天早晨,皇帝駕到禦書房,先寫好一張朱谕放着,然後召見軍機。
軍機大臣由怡親王載垣為首,手捧黃匣,焦祐瀛打簾子,依次進殿行禮,未等他們有所陳奏,皇帝先把一道朱谕交了給侍立在旁的肅順。
這道朱谕,連肅順事先都不知道,接在手裡,先略略看了一遍,随即往禦書案旁一站,雙手捧起,等軍機大臣都跪好了,才高聲宣旨:
“大阿哥于四月初七日入學讀書。
着李鴻藻充大阿哥師傅。
欽此!”
念完了把朱谕放入黃匣,捧交怡親王,好由軍機處轉移内閣,“明發上谕”。
于是怡親王便有一番照例頌贊聖明的話,他不甚善于詞令,這臨成現抓的幾句話,期期艾艾,頌揚得并不得體。
好在皇帝是優容他們慣了的,看到他說不下去時,反提件别的事,為他打個岔,解消了他的窘态。
皇帝提到的是曾國藩的奏折,問他們拟議的辦法如何?“臣等已經會議。
讓杜翰給皇上細細奏聞。
”怡親王說着,微偏一偏身子,好叫杜翰面對皇帝。
皇帝點點頭,許可了怡親王的請求。
“啟奏皇上,”杜翰首先稱賀:“托皇上的洪福,皖南之圍已解,曾國藩在祁門原有‘去此一步,即無死所’的話,現在自請移駐東流,可見得皖南的局面,曾國藩已有把握。
”
“嗯,嗯!”皇帝覺得他這幾句話的分析,扼要而深入,深深點頭,表示同意。
看見皇帝如此,杜翰越發精神抖擻了,“至于安慶方面,眼前雖不免稍見艱難,亦正見發匪的困獸之鬥。
曾國藩親自移節督師,足可鼓舞士氣。
加以湖北有胡林翼坐鎮,糧饷兩項,苦心籌劃,洞中機宜,必能全力支助曾國藩、曾國荃。
今後安慶軍事,定可改觀。
安慶一下,洪匪不足平矣!此皆皇上英明睿智,任使指授,萬裡如見之功。
所以曾國藩請移駐東流督師一節,拟準如所請。
”說完,趴在地下叩了一個頭。
“好,好!”皇帝大為嘉許,“寫旨來看!”
欣悅的不僅是皇帝,還有站在禦座後面的肅順。
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的得能大用,肅順在其間确實盡了斡旋回護的力量,因此,杜翰稱頌皇帝善于用人,間接就是表揚肅順的功勞。
“不愧杜受田之子,十分識竅!”肅順在心裡想,“有機會還要好好提拔他一下。
”
在熱河的軍機六大臣,都以肅順的意旨為轉移,特别是焦祐瀛,隻要見了肅順,一定注意他臉上的氣色,這時看到杜翰的陳奏,不但深惬聖心,而且大為肅順欣賞,心裡不免又羨又妒,因此,回到軍機處,對于寫旨就打不起興緻來親自動筆了。
軍機大臣面領皇帝的裁決,稱為“承旨”,既承以後,用皇帝的語氣,寫成上谕,稱為“述旨”,或稱“寫旨”,在雍正朝創立軍機處之始到乾隆初年,都由軍機大臣“寫旨”,以後慢慢地轉為交付軍機章京執筆。
但重要而機密的指示,有時亦仍舊由軍機大臣親自動手。
焦祐瀛由軍機章京領班,超擢為軍機大臣,為了力圖報答,象這些指授軍略的旨稿,往往自告奮勇,但這一天卻故意保持沉默。
杜翰心裡有數,不便說破,隻向怡親王建議:“曾國藩的折子,交給曹琢如辦吧!”
軍機章京定例滿漢各為八人,分作兩班,每一班有個領班,滿洲話叫做“達拉密”,這天的“達拉密”是曹毓瑛,字琢如,論資格在焦祐瀛之上,那個位居軍機大臣班次之末的“打簾子軍機”,原來應該是屬于他的。
事實上當初所保的亦正是曹毓瑛。
那是去年十月間的事。
皇帝“巡幸”到熱河,一時不能回京,把“行在”當做了正式的朝廷,許多照例的政務,也移到了熱河來辦,覺得有添一個軍機大臣的必要,并指示在軍機章京領班中,選擇資深績優的超擢。
于是肅順與怡、鄭兩王及其他軍機大臣商議,決定按規矩奏保曹毓瑛充任。
這是一步登天的際遇,那知曹毓瑛竟極力自陳,說是才具淺薄,難當重任,堅決辭謝,這樣才成全了焦祐瀛。
曹毓瑛的力辭軍機大臣的任命,可以說是件令人驚詫的異事。
因而有許多揣測之辭,有人說他不識擡舉,有人說他恥于為肅順所薦,這都是隔靴搔癢的話,隻有真正了解朝局的人才知道原因:曹毓瑛是恭親王所賞識的人,他決不能受肅順的提拔而成為“肅黨”。
因此,怡親王聽杜翰一提到曹毓瑛,心裡先有種沒來由的反感,便皺着眉問道:“桂樵呢?還是讓桂樵來寫吧!”桂樵是焦祐瀛的别号。
軍機大臣都在一屋中起坐,怡親王的話,焦祐瀛自然也聽到了,他可不會象曹毓瑛那樣不識擡舉,不等杜翰開口,趕緊先站起來一陪笑道:“我今兒原有些頭痛,想躲個懶。
既然王爺吩咐,我馬上就寫。
”
杜翰心裡冷笑,表面不露,反而欣然說道:“得桂樵的大筆,太好了!而且我也省了事,不必再多說一遍。
”
裡面的一番對答,外面值班的軍機章京,聽得清清楚楚,而且肚裡也都明白,焦祐瀛與杜翰在暗中較勁。
可是誰也不發一言,每個人都是振筆疾書,軍機章京要有下筆千言,一揮而就,語氣輕重,絲絲入扣的本事,才夠資格“述旨”。
否則隻有幹些收發抄錄的瑣碎雜務,在軍機大臣眼中,就是個可有可無的“黑章京”了。
不過片刻工夫,谕旨草稿,陸續送到領班那裡,曹毓瑛以一目數行的速度,加以審核,若有錯字或措詞稍有不妥之處,随手改正,立即轉送軍機大臣再看一遍,用黃匣進呈。
皇帝随看随發,仍舊由軍機章京謄正校對,有些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