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緩緩行去。
第一天駐跸煙郊行宮,第二天駐跸白澗行宮,第三天到了薊州,隆福寺在城北半山上,小皇帝率同文武百官叩谒梓宮。
第四天移靈,第五天皇帝谒東陵,第六天奉安定陵地宮,由大學士周祖培、協辦大學士瑞常恭題神主,生于安樂,死于憂患的鹹豐皇帝,一生大事,到此結束。
大葬禮成,兩宮太後在隆福寺行宮召見恭王及軍機大臣。
由于定陵工程,辦得堅固整齊,典禮亦部署得十分周到,兩宮太後都很欣悅,所以照例的恩典,格外從寬,承辦陵工的大小官員,個個加官晉級。
随扈當差以及沿途護衛的兵丁員弁,各賞錢糧。
一道道的谕旨發下去,無不笑逐顔開。
等處理了這一切,慈禧太後便向慈安太後笑道:“大工真是辦得好!多虧六爺,一點兒不肯馬虎,咱們倒是怎麼謝謝六爺?”
聽得這一說,恭王趕緊說道:“臣不敢!”接着便跪了下來,“臣受恩已深,欲報無從,先帝的大事,臣理當盡心,決不敢再叨恩光。
”
“你不必辭!”慈安太後答道,“大大小小都有恩典,你功勞最大,反而例外,叫人瞧着不是不大合适嗎?”
“兩位太後如此禮恤,臣實在感激。
隻是這半年以來,臣扪心自問,總覺得恩典太重,報答太少,深怕器滿易盈,遭人妒嫉。
臣近來也很讀了幾本書,才知道‘人貴知足’,真正是至理名言。
不但臣本心如此,就是臣女蒙兩位太後,恩寵逾分,封為固倫公主,臣也是想起來就不安,怕是福薄,當不起這個尊号。
所以臣求兩位太後,不必為臣操心,再加恩典,就是臣女的封号,亦請收回成命。
這都是臣肺腑之言,決不敢有一字虛假。
”說罷,又免冠磕了一個頭。
兩宮太後為難了,不知如何處置?低聲商量了一會兒,決定暫時擱下,回頭先找個人來問一問再說。
找的這個人就是固倫公主——恭王的大格格。
“大妞啊!”慈安太後問道,“你每趟回去,看你阿瑪的意思,有什麼不足的沒有?譬如房子嫌不好啊,護衛不夠使喚啊,什麼的?”
已長得亭亭玉立的大格格,聽得這話,一雙極靈活的眼睛,頓時沉靜了,垂着眼皮,微微咬着手指不開腔。
“怎麼啦?”慈禧太後問。
“我在想嘛!”大格格擡起眼搖一搖頭,兩片翡翠秋葉的耳墜子直晃蕩。
“從沒有說過?”
“沒有。
”大格格嘟着嘴說,“每一趟回去,隻聽見他歎氣。
”
“這是為什麼?”慈安太後顯得很詫異地。
“從三月裡到現在就是這個樣,總是說:自己做錯了事,留下一個不好的名聲,現在懊悔也晚了!”
兩宮太後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哦……!”顯然地,她們都立即會意了。
等大格格不在面前,慈禧太後便問慈安太後:“你懂了老六的意思了吧?”
“我懂。
可是怎麼替他挽回呢?”
“找寶鋆來問一問再說。
”
于是傳懿旨召見寶鋆。
慈禧太後有些疑心大格格的話,是受了教導,讓她找機會進言的。
所以先不透露自己的意思,隻問寶鋆,有什麼适當的辦法來加恩恭王。
寶鋆奏對得非常幹脆:“恩出自上,臣不敢妄拟。
”
“不要緊,”慈禧太後的語氣極柔和,“你說說!”
寶鋆想了想答道:“恭親王蒙兩位太後栽培,時時以盈滿為懼,實在不敢再妄邀恩典。
這是臣所深知的。
兩位太後果然看得恭親王襄辦先帝大事,必恭必敬,有條有理,那怕是一句話的天語褒獎,恭親王就終身感戴不盡了。
”
慈禧太後完全明白了恭王心裡所希冀的東西,點點頭說:“恭王愛惜名譽。
隻要他能象這幾個月一樣,事事小心,謹慎當差,我們姐妹自然保全他。
看看三月初七那一道谕旨,怎麼能消掉,你們商量定了,寫旨來看。
”
寶鋆一退出來便向恭王去道賀,這道優诏,少不得要曹毓瑛動筆。
此外恭王堅持原意,要請兩宮太後撤銷大格格的固倫公主的封号。
這一則是表示他向兩宮太後的奏陳,确為“肺腑之言”,再則他也真的不願在自己府裡出一個公主,在儀制上惹出許多麻煩。
巡幸在外,辦事不按常規,有事随時可以進見,那怕在路上亦可請旨。
等拟好了旨,看看時候還早,恭王“遞牌子”說要謝恩,同時把旨稿放在黃匣子裡一并送了進去。
兩宮太後立即召見,恭王磕頭說道:“臣蒙兩位太後,逾格保全,覆載之恩,粉身難報。
隻是臣女濫叨非分之榮,不怕臣及臣妻五中不安,亦恐臣女折福,仰懇兩位太後,鑒察微衷,收回成命!”
“我看,”慈安太後望着右首說:“六爺的意思很誠懇,把封号改一改吧!”
兩宮太後當時便商議停當,撤銷“固倫”的名号,改封為“榮壽公主”,一切儀制服色,與麗太妃所出的大公主一樣。
聽得這樣的宣示,恭王不便亦不必再辭,便由曹毓瑛即時拟呈上谕,兩旨并發。
不久,大駕回京,接着便是奉文宗神牌入太廟的升祔典禮。
奉安大典,一切順利,偏偏最後出了花樣,豫親王義道,禮部尚書倭什珲布,派充恭送神牌的差使,不想竟誤了到京的時刻,以緻欽天監所選的吉時,不曾用上。
此非尋常的疏忽可比,新近接替肅親王華豐而為宗人府宗令的惇王,具奏參劾。
然後又是升祔禮成,頒發恩诏,雖都是例行公務,卻平白地替軍機上添了許多麻煩。
别人都還不在乎,身體衰弱的李棠階,卻經不起旅途辛勞,公務繁雜,終于病倒了,而且來勢甚兇,頗有不起的模樣。
延到十一月初,終于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