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未谒南皮,先昭龍陽,龍陽才子易順鼎跟蔡乃煌曾共過患難。
原來蔡乃煌本名金湘,以秀才作刀筆,為當時的番禺縣令王存善,抓到他争妓一案,行文學老師,革掉他的秀才。
這一來再犯法到堂,對縣官就不能長揖稱“老太祖”,而須跪着叫“大老爺”。
“大老爺”一生氣,亦可以打他的屁股。
有此危險,蔡金湘不敢再逗留在廣州,遠走京師。
到了京裡的蔡金湘,搖身一變成為蔡乃煌,字伯浩,是國子監的監生,國子監确有這樣一個監生,是蔡金湘的胞侄。
冒牌的蔡乃煌,循例可應北闱鄉試。
他的筆下很來得,中了一名舉人,但不敢再回廣州,捐了一個縣令,分發台灣,其時正在甲午。
及至黃海熸師,戰敗割台,台灣巡撫唐景嵩被舉為大總統,密電京師,請饷百萬,以便募兵抗日。
朝廷準奏,戶部籌款,撥了六十萬到台灣藩庫。
其時局勢混亂異常,以縣令為藩司幕友的蔡乃煌,混水摸魚,不知使了個什麼手法,截留了二十幾萬,飽入私囊,内渡入川,捐了個道員,随波浮沉,居然走通了奕劻的路子,放了上海道。
當他在台灣藩幕時,易順鼎也在台灣當道員,酒陣文場,惺惺相惜,交情不淺。
蔡乃煌如今要打通張之洞的路子,現成有個易順鼎可通款曲。
好在他們這幾年蹤迹雖疏,音問不絕,所以一見了面,仍舊跟熟朋友一樣,不必多叙寒溫,便談入正題。
“曾文正的小女婿從前當過上海道,花了九萬銀子,所以文芸閣說他‘扶搖直上’,似恭維而實挖苦。
”易順鼎笑道:
“你花了多少?”
“不必提起。
反正本錢還沒有撈回來。
”
“所以你其心不甘?”
“實甫,易地而處,莫非你就能無動于衷?”蔡乃煌放低了聲音說:“你我交非泛泛,我跟你說實話,慶邸、項城都很同情我,就怕南皮作梗。
這一關若能打通,實甫,我替你刻‘四魂集’。
”
易順鼎詩才如海,平生作詩無數,自己最得意的是在台灣那兩年的詩,一共編為四集,題名:“魂北”、“魂東”、“魂南”,餘生可戀,忌諱魂西,改用“魂歸”,合稱“四魂集”,早已刻印問世。
蔡乃煌隻是不便公然表示打算送他多少銀子,因而用此說法。
易順鼎正在鬧窮,自然樂于成人之美,想了一下說:“包在我身上!你在寓所聽我的信好了!”
“實甫!”蔡乃煌問說:“你錦囊中有何妙計,說得如此有把握?”
“天機不可洩漏。
”易順鼎答說:“不過,到時候找不到你,那可是你自失良機,怨不得我。
”
蔡乃煌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唯有聽命而行,每天守在西河沿的客棧,摒絕應酬,一意待命。
這樣到了第四天正午,易順鼎派聽差送來一封信,上面隻有五個字:“飛駕會賢堂。
”
蔡乃煌不敢怠慢,匆匆趕去,易順鼎在門口守候。
拉着他到一邊說道:“今天南皮又要‘敲鐘’了!機會甚巧,慶邸、項城都在座。
回頭把你的看家本領拿出來,十四個字中取富貴。
”
所謂“敲鐘”是作詩鐘,張之洞最好此道,幕中易順鼎、樊增祥都是好手,蔡乃煌亦頗不弱。
聽得易順鼎的話,恍然大悟,一聯見賞回任可期,所以說“十四個字中取富貴”。
“機會倒真是好機會,不過‘宰相禮絕百僚’,我這樣作了闖席的不速之客,”蔡乃煌躊躇着問:“似乎于禮不合。
”
“不,不!我已經為你先容了,并不冒昧。
何況,慶王跟項城,你是再熟不過的人。
”
一想到奕劻與袁世凱,蔡乃煌自覺關系密切,小小失禮,亦無大礙,膽氣便壯了,但仍須先問一聲:“到底是那些人?”
“你一進去就知道了!”
“南皮我可是初見,”蔡乃煌特又叮囑:“實甫,你可要處處照應着我。
”
“何勞多囑,請吧!”
到得廳上一看,一共三桌,正中一桌以慶王奕劻居首,左右是東閣大學士那桐與袁世凱,張之洞坐了主位。
東面一桌五個人,首座是左都禦史陸寶忠,另外是四個侍郎:楊士琦、郭曾炘、唐景崇、嚴修。
看到唐景崇,蔡乃煌微感忸怩,因為唐景崇正是被人譏為“槐柯夢短殊多事”的唐景嵩的胞弟,蔡乃煌在台灣的那段往事,他自然知道。
幸好,易順鼎是安排他在西面那一桌。
未曾入座,先谒貴人,易順鼎領着他到第一桌,蔡乃煌先向奕劻請安,口中喊一聲:“王爺!”
“喔,你也來了,好,好!”奕劻随即指着他向主人說:
“香濤,這就是蔡伯浩!”
于是蔡乃煌轉過身來,向斜睨着他的張之洞請個安,謙恭地說:“心儀中堂三十年,今天才得識荊,真是快慰平生。
”
“請少禮!”張之洞說道:“我已久仰了。
聽說你刻過一部《絜園詩鐘》;可否能見賜一部?”
“中堂言重!”蔡乃煌答說:“回頭就送到府中,隻怕不足當法眼。
”
“不必客氣,請坐吧!待會我要好好請教。
”張之洞又向易順鼎說:“實甫,今天是王爺邀一社,以美玉為彩,你一身捷才,以多取勝,今天可不許你多作。
”
“中堂總是跟我為難。
”易順鼎笑道:“我隻作四聯。
”
“那裡,那裡!每人一聯。
”
張之洞指着西面說:“請歸座吧!”
于是蔡乃煌向那桐、袁世凱行了禮,又到東面一桌周旋數語,方始歸座。
同桌有個他畏憚的勁敵,是光緒八年,寶廷當福建主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