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把酒一下子幹了進去說,“幹杯。
”
“幹杯。
”雷傑西一仰脖把酒喝光。
我們三個人誰也沒吱聲。
過了一會兒,雷傑西說,“我告訴你父親了,我需要長期休假。
”
“我們喝酒是慶祝你退休嗎?”
“我準備辭職,”他說,“這個鎮子上的人都不喜歡我。
”
“當初他們就不該派你到這兒來。
”
“對。
”
“佛羅裡達是你該去的地方,”我說,“還有邁阿密。
”
“是誰,”雷傑西說,“把毛放在你屁股上啦?”
“全鎮的人都這麼說,”我告訴他,“衆所周知,你是專捉毒品販子的便衣警察。
”
他眼皮重重地耷拉下來。
我可不想誇大事實。
但這就像他不得不翻個床墊似的。
“很明顯,是嗎?”他問。
“當抓毒販便衣警察有一種職業病,”我父親心平氣和地說,“你藏不住。
”
“我告訴過提拔我的那些傻瓜們,硬裝州警是沒什麼好果子吃的,但這隻是個圈套罷了。
葡萄牙人愚蠢、倔犟,但有一點例外。
你不能胡說亂扯,騙他們。
代理警察局長!”要是有痰盂的話,他會往裡面吐口唾沫,“對了,我得定了。
”他說,“還有,馬登,别說‘高呼三聲萬歲’。
”他打了個嗝,考慮到這樣有點粗魯,就對我父親說,“對不起。
”他一下子變得愁眉不展起來。
“這回我讓海軍陸戰隊的老兵給制服了,”他說,“你能想象出一個陸軍特種部隊的‘綠色貝雷帽’會接受一個海軍陸戰隊隊員的一串命令嗎?這就像把肉排放在火上烤,然後再把一個長柄平底鍋放在肉排上。
”
我父親覺得這很有意思。
也許他笑的目的是想改變一下我們幾個人的情緒,可雷傑西這番話并沒把他逗笑。
“我隻有一件事感到遺憾,馬登,”雷傑西說,“那就是咱們還沒來得及談談咱倆的哲學。
可能是一醉解千愁。
”
“你現在不是已經喝醉了?”我說。
“根本沒醉。
你知道我能喝多少?道奇,告訴他。
”
“他說,他喝的還不到他酒量的五分之二呢。
”我父親說。
“要是你把一隻米老鼠放進我杯裡,我也能把它喝下去。
我身體壯實,酒一沾肚就吸收了。
”
“你有好多東西要吸收。
”我說。
“哲學。
”他說。
“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你認為我是個粗魯、鬥大的字兒不識一筐的家夥。
我的确這樣,而且還對此感到自豪。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警察是生來就愚蠢的人,而且又在愚蠢中長大。
但他也指望能聰明點兒。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這是上帝的希望。
每當傻瓜明白點事兒時,魔鬼就給吓了一大跳。
”
“我總認為,”我說,“當警察的人是想得到保護傘,好逃脫他的罪行。
”
在這種場合下,這句話實在太冒失了。
我剛說完就感到有些不妥。
“他娘的。
”雷傑西說。
“嘿……”我說。
“他娘的。
我正想談談哲學呢,你卻挖苦人。
”
“你再說一遍。
”我豎起一個手指頭,說。
他剛想再說一次,又把話咽了回去。
我父親嘴閉得緊緊的。
我這種做法讓他老大不高興。
我能看得出來,把他放在哪兒才不明智。
雷傑西跟我不一樣,容不得不同意見。
要是我和阿爾文單獨待在一塊,他一晚上都說“他娘的”我也不在乎。
“肮髒靈魂的力量是什麼?”雷傑西說。
“告訴我。
”我說。
“你相信因緣嗎?”
“是的,”我說,“幾乎總是這樣。
”
“我也是。
”他說。
他伸出胳膊,握住我的手。
我想,他有一瞬間在反複琢磨是不是應該捏碎我的手指頭,然後善心大發,松開了我的手。
“我也是。
”他又說了一遍。
“這是一種亞洲思想,但見鬼的是,在戰争中,是異體受精,對吧?應該是這樣。
是殺人那些人。
最起碼,咱們在這組紙牌裡抓上他幾張新牌,行不?”
“你的邏輯是什麼?”
“我有一個,”他說,“它跟鐵匠用的大錘一般大。
要是在一場戰争中,許多人不必要地死了,許多無辜的美國小夥子。
”——他舉起手,意思是你别回辯——“許多無辜的越南人,我可以告訴你,那問題就變成了:他們得到了什麼樣的賠償?在事物發展過程中,他們得到了什麼樣的賠償?”
“因緣。
”我父親說,一下子就擊中了他的要害。
要是我父親都不知道怎樣制服一個醉鬼,還有誰會知道?
“不錯,是因緣,”他說,“你知道,我不是個普通警察。
”
“那是什麼,”我問,“輕浮的交際花嗎?”
正巧,我父親喜歡這個詞。
我們都笑了起來。
雷傑西笑得挺勉強。
“普通警察抓沒本領的惡棍,”他說,“我不,我尊敬他們。
”
“那是為什麼?”我父親問。
“因為他們有勇氣生出來。
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論點:想想,腐朽、肮髒的靈魂的力量是,不管它多麼醜陋,它還是成功地獲得了再生。
回答這個問題。
”
“那麼同性戀者能再生嗎?”我問。
這回我可把他給問住了。
他的偏見不得不向他的理智讓步。
“他們也能。
”他說,但是他對這個問題的争論感到厭煩。
“是的。
”他說,看了看他的平底玻璃酒杯。
“我決定辭職。
實際上,我已經辭了。
我給他們留了個條兒。
我有些私事,準備休個長假。
他們會看到那張條子,把它送交給華盛頓海軍陸戰隊總部的,交給我的上司。
他們把那個家夥電腦化了。
現在,他隻能用電腦來思維!你想他會說些什麼?”
“他會說,你的個人私事變成心理原因。
”我說。
“他娘的,管他怎麼咧咧呢。
”他說。
“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今晚,明天,下星期。
”
“幹嗎不今晚走?”
“我得把警車開回去。
那是鎮子裡的财産。
”
“你今晚不能送回去嗎?”
“我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
我想休息一下。
我一口氣兒幹了八年,連一回真正的假也沒休過。
”
“你為自己難過嗎?”
“我?”我又犯了個錯誤,不該拿話激他。
他看了看我父親,又瞧了瞧我,好像頭一次打量我們倆。
“夥計,有話實說吧,”他說,“我沒什麼可抱怨的。
我過着上帝想讓你過的生活。
”
“什麼樣的生活呢?”我父親問。
我認為他真的感到好奇起來。
“有刺激性的活動,”雷傑西說,“我做我想做的刺激性活動。
生活給了男人兩個卵子。
我告訴你,我一天不幹兩個女人的次數都很少。
要是不玩上第二個,我覺都睡不好。
你看得出來嗎?每個人的本性都有兩方面。
在我睡着之前,我得讓它們表現表現自己。
”
“你說的那兩方面指什麼?”我父親問。
“道奇,你聽着。
它們是我的理智和我的瘋狂。
它們是我自己的兩個名兒。
”
“你現在講的是哪個?”我問。
“理智。
”他自己笑了笑,“你們尋思我是不是來講講瘋狂。
可你們還沒見過它。
我現在隻是被迫跟兩個所謂的好人談話。
”
他說得太過頭了。
我對他的侮辱并不介意,但讓我父親受這種淩辱是沒理由的。
“在你把警車開回去時,”我說,“注意把行李箱裡墊子上的血洗幹淨啦。
大砍刀上的血把墊子都弄髒了。
”
這就像從一千碼外射過來的子彈。
當他聽明白時,子彈的力量也用盡了。
最後,它落在他腳下。
“啊,對了,”他說,“那把大砍刀。
”
然後,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我從沒見過自己打自己還有那麼狠的。
要是換個人,這可能會很好笑。
可是,是他打自己,那啪的一聲響在廚房的空氣中散開去。
“你會相信嗎?”他說,“這會讓我清醒些。
”他抓住桌子邊,用力捏了一下。
“我試圖,”他說,“在這件事上做個正人君子,然後悄悄離開鎮子,馬登,我既不侵犯人也不讓别人侵害我。
”
“這就是你到這兒來的原因嗎?”我問,“悄悄地離開?”
“我想看看事态的發展如何。
”
“不,”我說,“你是想找到一些問題的答案。
”
“也許,這回你沒猜錯。
我想,來看看你比抓你審訊更有禮貌些。
”
“這是你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