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我們看到對方時是不是高興得不得了。
我父親正在沖速溶咖啡,但他一看到我醒來,就放下了咖啡罐,輕輕地打了個口哨。
我點點頭。
我走下樓,腳腫得老高,左胳膊都擡不到我腦袋那麼高了,胸腔裡冰涼。
我眼睛的周圍可能都是黑圈。
但道奇的樣子更使我吃驚。
他腦袋上幾乎連一根頭發也沒有了,瘦了許多,臉上有塊紅斑,它使我想到風口上的一堆火。
我一眼就看出他可能得了一種怪病,正在進行化學治療。
我猜,他可能早已習慣旁人嫌惡的眼神,因為他說:“啊,我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
“哪兒有病?”
他比劃了一下,意思是說既不是這兒也不是那兒。
“謝謝你給我打了個電報。
”我說。
“孩子,如果你有别人不會把你怎樣的事,你就别講。
”他看上去很虛弱,就是說,他看上去并不精力過人。
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不舒服。
“你在進行化學治療嗎?”
“幾天前就停了。
惡心真叫人受不了。
”他向前邁了幾步,輕輕擁抱了我一下,不太緊,好像怕傳染似的。
“我聽到個笑話,”他說,“這家猶太人在醫院門廳裡等着。
醫生朝他們走了過來。
這小子很有錢,嗓音洪亮,說起話喳喳的,像佬一樣。
”我父親有時就像他以前提醒我母親那樣提醒我:根是紮在地獄的廚房裡的,你他媽的就是該死。
他假充内行的樣子總是與衆不同,發音時總是随意地把“鳥”發成“佬”。
他接着講下去。
“‘我給你們帶來了,’醫生說,‘好消息跟壞消息。
壞消息是你父親得了不治之症。
好消息是他的病不是癌症。
’那家人異口同聲地說,‘謝天謝地。
’”
我們一塊笑了起來。
等我們重新平靜下來,他遞給我一杯沒喝的咖啡,自己又沖了一杯。
“我們也有壞消息。
”他說。
“不治之症?”
“蒂姆,誰他媽說得準呢?有時,我想一得上我就知道了。
如果我真知道病因的話,我可能就會找到治病的方法。
告訴你,我恨透了醫生開的那些藥片。
我吃藥時又恨我自己。
”
“那你睡眠情況怎麼樣?”
“我覺一直很輕。
”他說。
然後,他點點頭。
“孩子,我除了半夜三更而外,什麼都對付得了。
”這句話對他來說可真夠文雅的了。
他馬上閉住嘴。
“你出了什麼事?”他問道。
我不知不覺地把路旁那一仗對他講了一遍。
“你把那條狗丢在哪兒啦?”他問。
“埋在院子裡。
”
“在你睡覺以前?”
“是的。
”
“有教養。
”
整個早晨我們都待在廚房裡。
我煎完幾個雞蛋後,我們試圖到起居室坐坐,但帕蒂的家具并不是替老碼頭工準備的。
不一會兒,我們又回到廚房。
屋外又是一個灰蒙蒙的天。
他通過窗戶朝外看,不由得哆嗦起來。
“你怎麼喜歡這個鬼地方?”他說,“就跟愛爾蘭冬季的後海岸一樣。
”
“不,我喜歡它。
”我告訴他。
“真的?”
“我是在被踢出埃克塞特後才頭一次到這兒來的。
想沒想起來,咱倆都喝醉了?”
“那還能忘了嗎?”看到他笑了我感到很高興。
“那天早晨,你回紐約,我決定到這兒來過夏天。
那以前我所說過這個鎮子。
我一到這兒就不想走了。
到這兒一個星期後,有天晚上,我到公路邊上一家舞廳去玩。
那兒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姑娘,我一直盯着她。
但我并沒湊上去。
她和她自己那幫人在一起,正跳舞呢。
我隻是在看。
快結束時,我鼓足勇氣,走下舞池,來到她身旁,直勾勾地瞅着她眼睛,她也看着我。
我們倆一起走出門去。
操他娘的,跟她在一塊的那幫小子連扁屁都沒放。
所以,我們倆穿過公路,來到林子裡,躺在一起,道奇,我和她發生了性關系。
我想從我走到她跟前到和她性交僅有六分鐘光景。
這件事留給我的印象比我以前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深刻。
”
我講的這些可把他給樂壞了。
他習慣地伸出手去拿波旁酒酒杯,但發現酒杯不在那兒。
“所以,來這個地方是你的運氣。
”他說。
“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
”
“你現在怎麼樣?”他問道,“用鐵箍把流氓打了一頓,你看上去并不很高興。
你是怕他回來?”一想到斯都迪可能會決定回來,他的眼睛裡現出了喜悅的神色。
“有許多事可說,”我說,“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全都倒出來。
”
“和你的妻子有關?”
“有一些。
”
“我說,如果我再活上十年的話,我什麼也不說,可是,因為我不能,我得告訴你。
我相信,你娶了個不該娶的娘們兒。
該娶的是瑪蒂琳。
她可能是隻複仇的珍珠鳥,但我喜歡她。
她漂亮,她纖巧。
”
“這是你的祝福嗎?”
“多少年來,我心裡裝了許多事一直沒說。
這可能會引起内部腐爛。
那位喳喳叫的佬說,癌症的一個病因就是惡劣的環境。
”
“你想告訴我些什麼?”
“娶有錢女人的那個小子會自食其果的。
”
“從前我還認為你喜歡帕蒂呢。
”以前他們喜歡在一塊喝酒。
“我喜歡她的聰明勁兒。
如果其他的鄉下佬都像她那樣有膽量,那他們可以主宰世界了。
但我并不喜歡她對你做的那些事。
有些女人應該穿件T字領衫,前胸印上:‘過來轉轉。
我會讓你變成搞同性戀的人。
’”
“謝謝。
”
“我說,蒂姆——這不過是一種修辭。
不涉及個人。
”
“你過去總為我操心,是吧?”
“你媽太文弱。
她把你給慣壞了。
是的,”他說,冰藍色的眼睛看着我,“我為你擔心。
”
“也許,你用不着。
我在監獄蹲了三年,從沒栽過跟頭。
他們管我叫‘鐵下巴’。
我從來不玩男人那玩意兒。
”
“幹得不賴。
我以前總琢磨這種事。
”
“我說,道奇,”我說,“那好處在哪兒呢?你感到我自以為是個男子漢?我并沒那樣。
我在保護什麼?你是個保守的狂熱宗教教徒。
你會把所有的男性同性戀者都關在集中營裡,其中包括你兒子,如果他也搞同性戀的話。
就是因為你們幸運,出生時手裡拿着老虎卵子。
”
“咱倆喝點什麼吧。
你胃口不大好。
”
“你喝酒還行嗎?”
他用手比劃一下。
“隻是偶爾喝點兒。
”
我拿出兩個玻璃杯,倒上波旁威士忌。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