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早上那支煙,最終我真的戒掉了那一支煙。
隻有在十二年後,我才終于感到我從我生活的最大嗜好中掙脫了出來。
一直這樣,直至她離我而去的那個夜晚。
那天晚上我發現,失去妻子也是一次萬分痛苦的旅行。
她出走之前,我整整一年沒抽一支煙。
正因為這樣,我和帕蒂·拉倫可能會什麼也不顧地打起來,但我最後還是連駱駝牌煙也不抽了。
然而希望不大。
她開車走後兩小時,從帕蒂丢下的隻剩了半包的香煙盒裡,我又拿了一支棺材釘。
思想鬥争了兩天,最後還是又抽了起來。
因為她走了,每天我都是在靈魂的騷動不甯中開始度日。
天哪,痛苦的瀑布就要把我吞沒了。
伴随着這個不争氣的習慣而來的是我與帕蒂·拉倫之間的每一點舊情都來噬咬我的心。
在我嘴裡,每支香煙都有股煙灰缸味兒,可我吸進去的并不是焦油而是我自己那燒焦了的肉。
這就是抽煙與丢了的老婆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兒。
我剛才說過了,我想不起我是怎麼消磨掉第二十四天的。
記得最清楚的是,我打了個呵欠,想抽那第一支煙,然後往下硬咽那口煙。
過了一會兒,四五點鐘後,我有時才能安安穩穩地抽起來,用煙燒灼我生活中的創傷(沒把我自己當回事兒)。
我多麼渴望見到帕蒂·拉倫啊。
在那二十四天裡,我想盡辦法不見任何人,待在家裡,也不常洗漱,喝酒喝得好像我們血液的長河裡流着的全是波旁威士忌,而不是水。
我自己呢,要是用個不好聽的字眼來形容的話,成了個邋遢鬼。
要是在夏天,别人可能很容易就會看出我處境的可憐,可現在是晚秋,天總是灰蒙蒙的,鎮子上一個人都沒有。
在十一月那些短暫的下午,你可以拿上個保齡球,往我們那條窄窄的主街(一條名副其實的新英格蘭小街)的單向道上一扔,保證連一個行人或一輛汽車也碰不着。
小鎮又恢複了本來的面目。
要是用溫度計來量,寒冷些是并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因為用溫度計來量,馬薩諸塞州那邊的海岸還不如波士頓西邊那幾座石山冷)。
它隻是冰冷的海風與無底之寒兩相交加的結果。
那無底之寒存在于神魔小說那隐遁的心之中。
或者,确實如此,它藏在降神會中。
老實說,我和帕蒂九月末參加了一次降神會,其結果令人不安。
那次降神會時間不長,卻陰森可怖,結束時,又來了一次瘋狂的尖叫。
我懷疑,如今我失去帕蒂·拉倫,形單影隻的部分原因是,就在那一時刻,有些看不見摸不着的但無疑又讓人厭惡的東西已附在我們的婚姻之上了。
她走後足有一個星期,天總也不變。
十一月的天空冰冷而陰森,日複一日,都一個樣兒。
你眼前的世界灰蒙蒙的。
夏天,這裡的人口能達到三萬,并且到了周末還會翻個番兒。
好像科德角的汽車都駛到有四個行車道的國家公路上來了。
這條公路的盡頭就是我們住的那片海灘。
那時,普羅文斯敦就同聖·特佩茲一樣絢爛多彩了,但到了星期六晚間,它便髒得與貢内島沒什麼兩樣。
可是一到秋天,人都走了,小鎮就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現在,人口數量不似以前那樣與日俱增,從三萬一下子跳到六萬,而是降到了最低限:三千。
你可能會這樣說,在平時那空蕩蕩的下午,居民的實際數量一定隻有三十個男人加上三十個女人,而且他們也還都躲了起來。
在這個世界你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鎮子了。
要是你對人群過敏的話,那麼在夏天,人口的稠密可能會把你憋死。
而另一方面,如果你受不了孤獨的煎熬,那麼在漫漫寒冬,你便會飽嘗恐怖的滋味兒。
從這兒往南與往西走不到五十英裡,有座馬撒葡萄園,它目睹了群山的上長與風化,耳聞了大海的漲潮與退潮,經曆了森林和沼澤的生長與死滅。
恐龍曾路過馬撒葡萄園,它們的骨頭被深深地壓進了基岩。
冰川來了又去,忽而将小島吸向北,忽而又像推渡船似的把它推到南邊。
馬撒葡萄園地底的化石足有一千萬年的曆史了。
科德角北岬卻是一萬年之前由大風與海浪吹打而成的。
如果從地質學上的時間算,那還不到一夜工夫。
我的房子就坐落在那兒,我就住在那塊土地上,那裡,狹長而起伏地覆滿了灌木的沙丘盤旋地上爬,直至科德角頂端。
也許這就是普羅文斯敦如此美麗的原因吧。
它在黑夜裡孕育而成(因為有人曾發誓說,普羅文斯敦是在一場黑暗的暴風雨中誕生的),它的細沙淺灘在黎明時分仍然閃閃發光,散發出濕漉漉的芬芳,那芬芳是第一次把自己奉獻給太陽的原始土地所特有的。
多年來,藝術家們接踵而至,想要将普羅文斯敦的迷人的光彩捕捉下來。
人們把它比作威尼斯的環礁湖,要不就是荷蘭的沼澤地。
可等夏天一過,大部分藝術家就都走了。
灰蒙蒙的新英格蘭的冬天便穿起它那件又長又髒的内衣,灰蒙蒙的就像我的情緒,到這兒來惠顧我們了。
這時,人們會想到,這片土地僅有一萬年的曆史